钓春秋
他垂袖于岸边。
钓竿是早已架好了的。
他只是静静坐在一旁,日光洒在他青色的袍子上,柔软的像水波潋滟,似能育出莲来。
他在此已经有好几日辰光了。
才得了消息姗姗来迟的渭水水君见了他畏畏缩缩的,伏身行礼。
“敢问……敢问先生到此有何贵干?”
他声音淡淡的,像牧野飘散的二月雪,纷纷扬扬,落在人心。
“重游故地罢了,水君不必惊慌。”
“那……先生可去小君府上一坐?”
便是得了他宽慰的水君也丝毫不敢怠慢,拢了拢袖子又跪。
“免了,水君还是做自己分内事去吧,我不过是缅怀旧人罢了。”
他也不笑,目光总在那静而无波的渭水上逡巡,日光映着水面若琉璃。
既然他如此嘱咐,水君也不敢再多逗留。
当年银发又转青,眉眼苍老霎便少。
可人间已堪堪数百年。
他仍是坐钓,却看也不看那钓竿。
一旁有小妖不识他,叽叽喳喳的私语开了。
“那个大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
“是啊,钓竿也不放进水里。”
“鱼线这么长,也不上饵,还用直钩。”
“哪儿有鱼儿会上钩啊。”
他全听在了耳里,倒也并不介意。
反而是没走远的水君又回来揪着几个小妖教育了一顿。
“水君,您好歹也是几百年的渭水水君了,那么畏惧他做什么?”
水君冷哼一声,“太公在此,诸神退避。知不知道。”
惊的几个小妖一同捂了嘴,“他……他就是——”
霎时间水面忽然翻腾出白浪,水汽氤氲着仿佛要湿了整座渭阳城。
他八风不动,端坐如山。
水雾间奔出一个赤足的少年,鲜红的衣,纹边似鱼鳞。
“哎呀,你又来了?”
“嗯。”
他微微点头,向少年示意。
“你等的人,等到了吗?”
“应是等到了吧。”
“上次见你还是昭王时呢,如今幽王都死了。”
“嗯。”
“人世有个叫丘的把这现在这时候叫春秋,我觉得名字好听,正好我没有名字,那我就也叫春秋吧。”
少年拉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脸上满是对他来访的欢喜。
他看着,怔怔有些失神,一声“阿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最终还是隐忍未发。
“那你叫我一声春秋?”
“春秋。”
“哈哈哈我很欢喜。”
“嗯。”
他站起身来,青色袍子上沾了尘。
春秋见势要凑上来替他拂去,却引得他退离几步。
“怎么了?”
“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啊……好吧。”
春秋从来不问他从何而来,又去何处。说不定偶然数百年了,晴光好花香鸟语的时候,他又来岸边坐着,撑把钓竿离水三尺远,自己一样爬上来看看他。
春秋变作鱼形往水面一扑,乍起白浪滔天。
他看着春秋又浮上来偷偷瞧他,只好坚定的背过了身去。
离去时脚步一顿一行,走走停停。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你是西伯侯,你是文王,也是阿昌。
于千军万马中运筹帷幄,也于方斗囚室演出周易,更于这渭水岸,遇我。
又是数百年前了吧。
那一日的镐京天色沉沉,头发斑白的老人奄奄一息。
待老人交代完自己已经成器的孩儿后,将他单独留了下来。
他心中虽悲凉仍强作了一脸不动声色,道:“天尊同我说过了,文王即便再世,亦为人皇。”
“啊……咳咳……人皇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咳咳……做回渭水一尾鱼……再等子牙来钓……咳咳……”
“好。”
“糊涂!你竟敢擅自将文王魂魄投了渭水一尾鱼!你身为我的弟子!当知逆天而行不可为!”
“姜尚不糊涂,是阿昌所想,姜尚便做罢了。”
“你可知你此举要付出多少代价?”
“多少都无妨。”
“封闻仲——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
“封申公豹——分水将军。”
那黑子男子得意洋洋的朝手握封神榜的他炫耀,“哈哈哈,师兄,我好歹也做了个神仙,可你呢?你连个什么都不是。”
他合上封神榜,傲然如仙山风雪。
不封神又如何。
渭水有他,我且再钓一世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