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喜欢你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那天气温38度，阳光很是明媚，学校门口的喷泉习惯性的干掉，像个没了牙齿的嘴巴，干干瘦瘦的躺在那里。而我和胖子决定去郊外的河里野游，由于隔壁学校刚刚淹死掉了一个小子，我俩只得作罢。

就是喜欢你

而我并不想回家，只好决定去到胖子家补习功课。其实胖子成绩班里排名稳居倒数第一，而我可以做到不看一眼书，成绩稳定中等，重点在于我的眼神好，可以看得老远，这一度成了我的法宝，让胖子艳羡不已。那天，我和胖子拖着书包到他家补习功课，其实是由于他家有一台插卡游戏机，而我家没有。

趁着家里没人，我俩脱了个精光，嘴里叼着冰棒，正玩得热火朝天、忘乎所以。突然，钥匙扭动锁头的声音，清脆的穿过房间，在走廊里久久回荡。我俩吓得不轻，一动不动的定在原地，我想，这一顿拖鞋是逃不了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抑扬顿挫，仿佛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窗户，一下一下，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我看到一个姑娘，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烫着大大的波浪，她逆着光站在我的对面，仿佛加了一层美图秀秀，显得面目模糊，不太真实。她优雅又潇洒的转身，顺势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我看到她的小腿修长笔直，像两根铅笔，正在地上画着优美的弧线。我呆呆地被定在原地，世界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直到多年以后，我想起那天的画面，记起的却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而我清楚的记得，我那天根本没敢看她的眼睛，这真是一件怪事。

“胖子，又偷偷打游戏，看我不告诉爸妈，揍你一顿。”胖子头也不抬，聚精会神的把我的不知火舞，摁在地上摩擦，嘴里嘟囔着，“多管闲事。”我完全忘记了游戏里那个大胸的姑娘，用手臂捅捅坐在身边的胖子，然后不好意思的拉了一件背心，把自己裸露的身体，稍加掩饰。

“谁啊，胖子？”“我姐。”胖子看也没看我一眼，继续打着游戏。水龙头哗哗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那些落在地上，碎掉的水珠，就像一颗一颗静静剔透的玻璃，离得老远，晃的眼睛发晕。而我并没有看见它们跌落在地面的模样。

她用一条白毛巾用力的揉搓着头发，把脑袋歪在一边，往外控水，我看见一只金色的气球，在不断的漂浮、晃动。长长的头发，像被风吹动，起伏不定。“你就是猴子吧，常听胖子提起你。”

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其实我叫赵一一，猴子是我的外号，爬树最厉害，我还会弹弹珠，谁也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家里藏着好几个六瓣花色的弹珠，全是我赢来的。我还会闭气，能在水里一呆就是好几分钟，等等等等，我想对她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她擦干了头发，换了一条带花的裙子，把一双细皮带白色凉鞋套在脚上，便转身离开了。胖子叫嚷着，“姐，能别在我面前换衣服吗？”“小屁孩。”随后门被咣的一声甩在她的身后，我没能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我管她叫胖子她姐，后来我知道，她叫夏欢。

在胖子家门口，有一张台球案子，每次我来找胖子玩，总要经过那里。而每次经过那里，我们的内心总是充满忐忑，因为那里是属于隔壁技校的大哥哥的，而我们每次经过遇见了他们，总是要被收保护费，然而我们从来没有受到保护，一直都在挨欺负。所以，每次我都要绕过那里，走两条胡同，去敲胖子家的后窗玻璃。

为了再遇见胖子他姐，我开始更加频繁的找胖子来玩，利用我的超能力，帮胖子从倒数第一，提升到了倒数第六，还把我珍藏的弹珠，分给了胖子三个。这小子，恐怕看穿了我的计谋，对我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我的零钱全被胖子，搜干刮净。

在我厚颜无耻、艰苦卓绝的努力之下，我终于知道，胖子他姐叫夏欢，在隔壁的技校念书。而我一脸惊诧的问胖子，“你不是捡来的吧，咋跟你姐长得差别这么大。”胖子还我一个白眼，我更加惊诧，这小子竟然能把小眼睛睁得那么大。

胖子说，他姐有个男朋友，就是隔壁技校的老大，常常在他们家门口打台球的那个，那我问，“哟，太子党啊你，那他怎么连你都劫？”胖子一脸不屑，“我顶烦那小子，更烦我姐。”“别介，要不我做你姐夫吧，保证不收你保护费。”那天，我见证了一句话，狗急了咬人，胖子急了也咬人。

日子过得就像夏天，干巴巴的，度日如年。我还是一如往日的上课望着空荡荡的操场走神，不同的是，原来我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的发呆，不想上课，而我现在，却总能在每一片流走的云朵里，看到她的样子。

那天我们一如往日，到胖子家补习功课，走到胡同口，看到他姐和几个十七八的男孩，围在台球案子旁边。我俩小心翼翼的、磨磨蹭蹭的往前走，就看见他姐和那个染着黄毛的小子，在争吵着什么。那小子嘴里叼着烟，弯身撑着杆，正做瞄准状。只听见，他姐大吼一声，“你孙子。”然后重重的朝他甩了一书包，周围的人开始起哄，黄毛恼羞成怒，反手甩了一巴掌。

胖子和我急急的跑过去，胖子拉着他姐的手，我捡起地上的半截砖头，几个小子叼着烟，操着球杆围了过来，“怎么滴，小崽子，皮痒了，滚。”我一瞬间气血翻涌，朝着面前的黄毛，一板砖拍下。人群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我看见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下，“这小子，敢杀人，揍他丫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我一瞬间被打倒在地，41号的、44号的，不同型号的球鞋，不停的朝我的身上，招呼过来。

我双手抱头，把身体蜷缩成贝壳状，这是我从小挨打，积累的惊艳。可是温热的血还是不停的从我的嘴里、鼻子里渗出来，甜甜的、热热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仿佛有一万颗星星，世界五彩斑斓，不太真实。我想起了那次我和胖子，还有几个小伙伴，比赛憋气，我张着眼睛，双手捏着鼻子，沉在水里，阳光穿透水面，北风吹动，闪闪发光，一直一直，时间过了好久好久，眼前的画面也是这样，有无数的发着金光的细小物体，飞来飞去。那一次，我差点把自己憋死过去，而这一次，我也觉得，我死定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胖子转述给我的。

有人报了警，我的脑袋被打开了花，抬到医院整整缝了二十八针。那个暑假我没有去野游，也没有去爬树或是弹弹珠。整整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爸爸也为我配了一副眼镜，原来我一直有远视眼，所以才能看得老远。胖子和他姐来看过我一次，可我分明记得她单独来看过我。

那时，我还昏迷着，睡得不知天日，我看见她坐在我的身边，用她修长的手指，把我的手掌握在手心，那天她穿着一条带花的裙子，头发铺散在我的额头上，我觉得很痒，想说话，却无法动弹。我听到她说，“小屁孩，怎么这么傻。”

后来胖子告诉我，她姐根本没来看过我，在我们打架的第二天，她就离开家去外地上学了。而我对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了一种错觉似的恍惚，仿佛她从来不曾存在过，而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叫做夏欢的女孩，并且为她打了一架，脑袋缝了二十八针，我怀疑起发生的一切，怀疑起自己存在过的一切证据。而那天，她把我的手放在手心里，温热的触觉，以及我看到的那条带花的裙子，又该作何解释？

我从来没有答案。

后来，我配了一副眼镜，看了很多的书。胖子也变成了瘦子，在我考上了大学的时候，我俩分开在两个城市。胖子写信说，“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姐，她结婚了。”而我竟然想不起她现在的样子。

再后来，我们也渐渐断掉了联络，而再也没有人喊我的外号，猴子，也没有人会对我说，“小屁孩，怎么这么傻。”

后来的后来，我看到一本书里说，有一种症状，叫做干性溺亡。说的是，有的人游泳的时候，不小心肺里面灌了水，而毫无察觉。等到上了岸，或许是几小时，几天，甚至更久，才会发作。

我想，是否我曾经在水底，其实喝了太多的水，而那些不太真实的记忆，也早已埋在了身体里，等着某一天，忽然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