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
记忆里有一个红房子,不是喜庆的大红,而是朴实的砖红。周围种的都是杨柳,那里没有河,却比依山傍水的江南水乡还要灵动。依样子,大概是50年代左右的建筑了,那是奶奶的家。
我常常梦见此地,零散的片段,告诉我,那是个很幸福的地方。
五六十年代的人们尚且古朴,没落的村子里大家相助而生,朝而作暮而息。那时候婚姻嫁娶还秉承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干活,肯吃苦的大姑娘,小伙子往往最受欢迎。很神奇的地方是,婚前两人见面的次数可能屈指数,婚后吵吵闹闹却不见离散。爷爷和奶奶便是这样的存在。
我看过他们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果真是郎才女貌,怪不得有人主动做媒。
奶奶生于普通的家庭,却全然没有那个时代女孩子该有的模样,诸如洗衣做饭女工之类,可谓样样不会。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爷爷对此类内务倒是颇为精通。于是乎,爷爷和奶奶便成了那个时代的叛逆者,陈规旧俗都是倒行逆施。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从未做过家务,每天忙来忙去的都是爷爷。经常见爷爷一边数落着奶奶什么都不干,衣服也不洗,一边规矩地站在一旁接过奶奶换下的衣服。似这般场景,着实好笑。
爷爷是个木匠,做得一手好工艺。家里到现在还有他当年做的书架和小板凳,皆是木榫衔接,精致又耐用。奶奶家狗狗住的小屋也是他亲手搭的,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经他的手便是一道风景。
奶奶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完饭,换身好看的衣服出去溜达,走东家串西家,人缘不可谓不好。爷爷则在家从里收拾到外。
爷爷是个急性子,平时少言寡语,但在奶奶这里却是有极大的耐性。就凭他从未向奶奶发过火。
爷爷住院时,大家没让奶奶来,她身体也不大好。我去探望他,看见消瘦的爷爷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正和爸爸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有一句我倒是听的清楚。他说“我得赶快出院,你妈一个人在家,该害怕了。”那一刻,我蓦地鼻子酸了一下。
医生说爷爷病情好转,便接到家休养,奶奶日夜照顾,那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勤劳的奶奶。 可惜老天总不遂人愿,原来物是人非的前缀不 一定是沧海桑田,也可以是弹指挥间。在我上学的某一天清晨,爷爷撒手人寰。
我很冷静,真的,因为我有设想过的。可事到临头,还是好难受。
那个会给我做秋千,书架的爷爷没有了;那个记得我喜好不动声色地拿着米饭换过我手上碴粥的爷爷没有了;那个在饭局上默不作声之后会悄悄为我开小灶的爷爷没有了;
爷爷之后,大抵不会再有人如此细心地对我察言观色了,也不会再有人照顾我的喜怒哀乐了,更不会再有人会做我最爱吃的烧茄子了。
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好在,听爸爸说,爷爷走的很安详,所幸,奶奶始终在侧。
我一直不敢去奶奶家,怕触景生情。不可否认我是个爱拿文字卖弄情怀的人,但在人前我却不愿表露太多。
我最终还是去了。入眼的红房子,物是人非也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凄凉。不过数日,院里杂草丛生,屋里七零八落,再也不复往日整洁。奶奶不谙家事,我知道的。
奶奶一如既往的笑呵呵,只是眼底多了些落寞,话也不似以往多了。我知道,她是想爷爷了。她也终于不再东走西串,开始老老实实在家一点一点学着打理,像个笨拙的孩子。我猜爷爷看到,会心疼吧,毕竟是被他宠着一辈子没干过活的女人。
再去时,奶奶家终于整洁了起来,只是她还是不愿出去,也不愿去爸爸姑姑家,怎么劝也不行。我想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感受,于我而言,我只认识了爷爷十八年,少的只是关怀我的人。而于奶奶,她认识了他近50年,少的是可以相濡以沫走过白头的人。那个红房子,满满的,都是他们的回忆。
我不曾有过爱情,但见惯了身边人的分分合合,看着大家忙碌追求又潦草收场,心里的一点坚持似乎也在慢慢消磨。不过爷爷和奶奶始终都是我心里最朴实的感情,只独属于那个时代的古朴和纯真。
到如今,我还是会吃烧茄子,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