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尾
这是发生在孟夏的第二个故事，我希望它是温暖的，我和所有人一样，需要被温暖。
D城，十月。
刚刚进入高三一个月，整个9班好像很快进入了状态，时间像是崩在弦上的箭，不容许任何人例外。小达依然在每天的早读之后沉沉睡去，单词或者古诗，丝毫没有帮助她战胜睡眠不足的疲惫，甚至更快的试图把她带到梦里的世界。早读的后十几分钟，是这个教室最安静的时间，小达的右胳膊有些麻了，于是她转了转身，想要扫视教室一周后继续换另一个方向睡去。
扫视的目的自然是看看有没有老师突袭进来，在小达的身子向右后方转了270°以后，左后方微微洒进来的阳光里，居然有一个侧影吸引了小达的注意。小达来这个班一年多了，作为艺术班为数不多的普通学生，自然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这一点，小达心里清楚的很，所以她从不对班里的男生多看一眼。而那个时候的小达也不知道，那一眼那个侧影，将会在她以后很多年的生命里，那么重要。
那个侧影来自班里一个好看的男生，他叫做孟夏。像他的名字一样，孟夏，灿烂的像夏天的阳光。整个教室都在沉沉的睡着，小达竟有些挪不开眼睛。孟夏突然抬起头，对着小达微微泛起笑意。四目相对，小达在不知所措中红了脸庞。
年少的喜欢，就像少年那天阳光里的侧脸，没有理由，就是喜欢看。小达知道，她大概是喜欢上这个男孩子了。小达也知道，这不是她的男孩子。孟夏是艺术生，擅长很多种乐器，唱起歌像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星星，球场上他驰骋的身影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孩子的目光。这一切看起来，跟小达面前整整一桌子杂乱的书本看起来违和得很。“还是书本比较好掌控吧。”小达心里想。
小达是个典型的摩羯座，喜欢掌控身边的一切事物，包括她的爱情，可是这一次，匆匆的一眼，就让小达坚持了十七年的理性溃不成军。其实也是后来她才明白，她自以为然的理性，在带给她生活的原则之时，也让她与爱情错过了好多，好多年。
那一眼之后，停滞在孟夏身上的目光，小达就再也没有移开过。她知道从教室的后门进出就可以迎着他的正脸，所以她再也不走教室的前门；她知道把去厕所和去办公室分开两个课间，就可以多看他一眼，而且有一半的时间他都会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知道她绝无开口表露心意的可能，也知道那个男孩也许注定不属于她的生命。这一切，小达从未对人提起。于是，这成了她那段时光里，最亮的星星。
有些人从来不相信别人给的安全感，有些人永远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一定要把所有的水坑踩一遍，也有些人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不成文的可笑的规则。我们无法去评判任何一个人的认知和生活态度，大概是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有人是感情，有人是事业，而小达最在乎的是她的内心。每个人做着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有它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可能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欢愉，也可能是因为几十年的成长历程。
所以在面对这样没有任何保障甚至不确定对方的态度的感情时，小达怂了。她自认为没有资格去做不计后果的事，即使任凭内心汹涌咆哮，那个男孩已经燃烧成火，她也依然装作不动声色。甚至她安慰自己，等等吧，人生的路还长，总能被在意的吧。
季风交换了四季，那些高三生在看似沉默的时光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冰火。作为班里极不稳定的第一名，小达在压制着自己的汹涌的同时，极力把自己埋进面前的那堆书本。那是个寻常的不温暖的傍晚，因为胃病，小达没有去吃晚饭。连同孟夏在内的几个同学，和小达一起，开始了一段搞笑却又在数年后想起依然会怀念的对话。
“……”
“……”
“王小达，你脑子里进了某种排泄物吧”孟夏一脸的打趣。
“那当然啊，我脑子里都是你。”小达噘着嘴，那样子竟有些娇嗔。
一秒，两秒，待周围的同学都反应过来并曲解小达的本意，周围就响起了“在一起！”的呼声。小达低着头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孟夏追着一个男同学打闹着跑开，那段对话就终结在小达的“无心告白”里，在那样一段时光里，成了窗外的一抹绿。
自那以后，班里渐渐流传了些关于他们的玩笑，无伤风雅，也没有人去理会。谁也没有承认，也不屑去否认，小达不会，孟夏自然也不会。除了一瞬间小达心里的暗喜，那些字眼就埋藏在一季一季的风里，雕刻着时光，也雕刻着每一个人的脸。
等到来年孟夏到来的时候，孟夏已经拿到了艺考的合格证，是他想去的地方。小达日复一日的缠斗在那些与梦想有关的无聊数字里，胃病愈发严重，面色蜡黄但眼神坚定。夏天的夜晚总是让人浮躁，晚自习的教室乱糟糟的，同学们换乱了位置，有的为了学习，有的只是为了方便聊天。孟夏的同桌是个可爱的男孩子，这天他似乎心情烦乱，于是求了小达想去坐她讲台边的“雅座”。于是看似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小达坐到了孟夏的身旁，虽然依然有玩笑的笑声，但都不必理会。在给孟夏讲了几道数学题之后，他们也开始了闲聊。小达讲起高二的时候被班里一个女生攻击的故事，素来不擅长交际的她在束手无策和无助中度过那一段时间。孟夏也讲起了关于朋友和相处的故事，他比同龄人成熟的早，对很多事情都过早的有了自己的看法和方式。这让小达很是佩服，但她不认同。最终他们还是在身边同学的玩笑声中结束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次走心的交谈。
后来的故事，就像上了轨道的火车，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发生着，任何的变故看上去都多余。那个疯狂的六月，那群少年都在兴奋中忘记了互相告别，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有些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小达跟孟夏也没有告别，她以为前路还长，她以为故事还可以继续，她以为有些人在生命里永远不会消失。
小达去了Y城读大学，沿海的小城市，安逸的诉说着自己古老的时光。小达试着逃课，谈恋爱，试着做自己不曾做过的“坏孩子”，可是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都有那样一张侧脸闪烁在时间的光影里。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讲，后来她爱上的每一个人都像他。
可是小黑不一样。小黑是一个皮肤很白的男孩子，大概是不喜欢别人叫他小白，所以在这里，就叫小黑了。小黑是小达的同班同学，他们这个专业男孩子稀缺，白净清秀的小黑，自然也是很受女孩子欢迎。他喜欢小达，从看见这个看似随和但又倔强的女孩子的第一眼，就喜欢她。比起那些送鲜花，摆蜡烛的俗套方式，他选择了陪伴和改变自己。
没有人敢说自己的爱情里绝对公平，这本来就是无法计较的一件事。所以小黑选择不去计较。他陪伴着小达，在每一次她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都适时的出现，陪她度过了两年里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顺理成章的，小达在大一即将结束的考试周成了他的女友。在一起的日子自然是温暖又甜蜜的，小达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逸。他是那么温暖的男孩子，温暖的想让人安定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不安。摩羯座不管在什么样的感情里，都不习惯去相信别人。小达自然也不相信小黑能给她安全感和未来。所以在他们在一起的一年里，小达就在每日的不安中度过，即使小黑如蜜糖般的感情也无法融化她，她的安全感，只能来自她自己的啊。
孟夏就是在他们分别后两年的一个孟夏聒噪的夜里，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小达的梦里。孟夏就坐在窗前，小达站在窗外漆黑的夜色里，一辆车驶过来，车灯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和四目相对的眼睛。小达醒过来，满眼都是孟夏的脸。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小达的“肆意妄为”了。
“你想要找到一个人，就好比你想吃水煮鱼，自然不能劝自己，其实馒头也能吃饱。因为就算你吃了一百个馒头，你还是想吃那盆水煮鱼。”显然，小黑是一众“馒头”里最好吃的那一个，甚至他的味道超过了“水煮鱼”，可是“水煮鱼”，终究是不能被代替的啊。小达想吃水煮鱼，即使吃了一口被辣哭了，她也还是想吃那盆水煮鱼。
可是在这么无力的年纪，要如何去爱呢？
一向勇敢的小达，怯弱的不像她。那是她那么喜欢的男孩子，怎么舍得让他落入凡尘。“你走也是诗，躺也成文，怎有烟火浊了身。我糟糠也食，五谷也认，跳一场花旦笑捧。”原来心里真的挂念一个人，是能在白夜里看到星星的。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孟夏发朋友圈似乎不开心，小达鼓起勇气打开许久没有打开过的空白对话框，语气里充满了关切和不安。孟夏零星的讲起一些小达不怎么懂的事情，小达努力的翻遍了头脑里残存的课本知识想让他开心起来，对话框里的字句打了删删了打，紧张到手心里冒着汗。
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暗恋，虽然对小达来说，这些故事发生时她已经二十岁。在她看来，只要最终的路是通向她想要去得地方，不过要跋涉多久多艰难，都无所谓。其实很多人都会说这样的话，但是真正做起来又不给自己盲目的英雄主义的帽子，真的很难。她二十岁了，她那么想要成为刀枪不入的大人，她讨厌自己的纠结和无故的感伤，于是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她鼓起勇气告别了小黑，也鼓起勇气要给孟夏以及孟夏代表的青春一个交代。有些事，二十岁的时候不去做，也许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在七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以及辗转的滴滴之后，在孟夏宿舍楼前的香樟树下，小达终于和她的青春盛大地重逢。是她一个人的无奈，感伤，欣喜，满足还有不安。孟夏一身西装款款而来，像极了几年前阳光打在侧脸上的少年。那一刻，小达心想，有生之年吧。孟夏对她有着老同学般的客气，也有旧友一般的亲切，却再无其他。小达清楚得很，只是因为他要去参加竞选而不是专程为了她，也许真的是她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身西装，像极了九月的新郎。
他们没有再见过，几个月后小达在朋友圈里得知孟夏谈恋爱了，他字字句句认真，像是初恋的孩子。小达只有笑着送上祝福，心里像是下了一场大雨，久不放晴。整整五年，在她二十岁的生命里有整整五年，占据了她短暂人生的四分之一。三个月后的某个凌晨，孟夏在朋友圈宣布恋情告吹，字里行间的委屈与痛苦无法排解。可小达还是没机会，也不再想要任何机会，甚至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还执着与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辗转反侧的夜里，眼泪来的汹涌。是小达心里无比珍视的一块宝贝，不被别人看重的那种失落感，不光是宝贝，也隐隐影射着她自己。每一个自卑到骨子里的人，都曾被这种感觉深深伤害，然后，久积成疾。
故事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孟夏还在上一段恋情里苦苦纠缠，而小达，带着久积的疾开始新的旅程。感情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像是巨大的永无止境的轮回，不停有人在那轮回里迷失过自己，也不停有人从那轮回里全身而退，开始新的生活。四季的流转里还有几十个孟夏，属于青春的那个他，一去不返。夏天的尾巴之后还会有秋的伊始，还会有新的人新的故事，路且长，且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