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送出去的笔记本
【郑重声明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1.
我大学所学的专业是省内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学科，是省内高校中独一无二的专业，在国内同专业中排名前几。
正因如此，每年在各地市招生基本上是各自一名。省会等极少数大的地市稍多一些。
大二开学第一个周末的晚上，熄灯后，同宿舍“老大”、也是我们班班长，从上铺探下头，神神秘秘地对下铺的我小声说道：“老二，12号大一新生入学，系里让咱们去迎接新生。我替你报上名了。顺便问了一下焦老师，他说你们那儿招来的是一名女生。到时候精神点啊！”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确有一丝小小的窃喜。但嘴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的。我故意回了一句：“你们那儿，来的也是一名女生吧？”
“老大”嘿嘿一乐：“还是老二聪明……”
其他五名舍友本来就不想一睡了之，每晚必不可少的“卧谈会”就此拉开帷幕。
2.
9月12号上午，我们于指定时间之前在指定地点安排就绪，开始了既紧张又期盼的接待工作。
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等到我的同乡师妹。倒是“老大”早早地接到了自己的同乡。果然是个戴着眼镜的文静女孩。
下午两点，正当有些懈怠犯困的时候，一位长发飘逸的女孩，风一般出现在我眼前。用酷似程琳的动人口音开言道：“同学，我是来报到的……”
我急忙拿起花名册，让她找一下自己的名字，看看自己分配的宿舍在哪里。
眼见她清澈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我盯了一个上午的位置，我顿感自己的心跳出现加速现象……
还是旁边的“老大”反应神速，赶紧向女孩介绍了“我”这名她的同乡。并推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我：“快去帮你老乡把行李搬到宿舍。北院第一宿舍楼102。”
我们并肩前往大约一公里远的宿舍楼。
路上，仍然是女孩率先开口：“我叫李妍。”
我有些木讷：“我知道……”
这句太过直白的回答，引来李妍爽朗的咯咯笑声。
帮李妍安顿妥当后，我准备返回迎新岗位了。这时李妍问：“师兄，你住在哪个宿舍？我晚饭后去找你。刚刚入学，有很多不清楚的事情还需要您指导。”
3.
晚饭后向来都是去教室晚自习的我，那天心甘情愿留在宿舍专侯同乡师妹来访。
大约六点半左右，我所在的南院男生宿舍楼215门外响起柔柔的敲门声。
果然是李妍。中等偏瘦的身材，未言先笑的神态。
为她倒了一杯水，她双手捧着坐下。交谈的时候，竟然有些类似相亲的模式：互相询问对方的基本情况，回答对方提出的相关问题。
不一会儿，大大方方的她逐渐将开始还有些拘谨的我带上正常发挥的轨道，甚至还时不时幽默一把。
每当她觉得有趣或好笑的时候，总会咯咯笑个不停。笑的时候，脸颊右侧现出浅浅的酒窝，而左侧下巴处点缀有一颗小小的痣。显得格外相得益彰。
期间，她注意到了我眉心正中间的那颗“美人痣”。便开玩笑说：“咱俩的痣要是换换就好了。‘伟人痣’归你，‘美人痣’给我。”
她的这句话让一向不苟言笑的我笑出了声。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同乡加师兄妹的，比普通上下届要密切的交往。南院宿舍楼与北院宿舍楼、第一教学楼与第七教学楼间，不时出现我们共同的身影。
4.
十月中旬，我们班周末组织“秋游”，到一百公里外去爬山。得知消息后，出发前一天晚上李妍来到我们宿舍。
进门的时候倒背着手，好像隐藏了什么。
落座后，李妍开门见山：“爬山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师兄？”
我回答：“该准备的班干部都准备好了，自己有什么好准备的？球鞋坏不了就行！”
“那渴了呢，怎么办？”
“老大带了水，喝他的。”
“你呀，考虑问题太简单。这么长的山路，和老大走散了怎么办？”
“还有别人。”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着，李妍将倒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到我的面前。
她扬起的手里拿着一只深绿色的军用水壶。
“我爸在部队时的宝贝儿。转业后给了我。已经灌满了热水，拿着吧……”
此时，我感觉自己心底比水壶里的水还要热，滚烫滚烫的热。
当晚的“卧谈会”开始的比以往都早。那天的主题词毫无悬念：“军用水壶”。
期间，“老大”的一句话成了“卧谈会”经典：“这哪里是师妹，比师姐都师姐！”
5.
第二天的秋游，开始还呈一字长蛇阵的队伍，还没爬到半山腰，就成了“散兵游勇”。
我依仗着李妍水壶里的能量，与同宿舍老七、女生新华一起，第一批登顶。
在山顶等候其他同学上来的时候，一位当地妇女上前推销旅游纪念品。
我挑选了一张压印在透明塑料里、又大又红的枫叶，欣欣然买了下来。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下车后我不顾舟车劳顿，第一时间赶往北院第一宿舍楼102室。
李妍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已经猜到了，不管多晚你准能来。”
当我把水壶还给李妍的时候，随手递给她那片大红枫叶。
李妍微笑着抬眼望我。
这一幕被眼尖的小妹瞅个正着。她一语双关：“二哥真好……”
我赶忙拿出从山里买回来的大枣：“师妹们，尝尝鲜，酸甜儿的。”
6.
这些天，我与李妍相互之间已然形成默契：每次我来，她会送我；每次她去，我会送她。
送我回去的路上，在南北院之间的马路边，我们又聊了许久。
分别时，她问我：“你每天都坚持写诗、写日记。今天这么累，还会写吗？”
我回答：“今天这么有意义，不仅要写，还要多写！”
她柔声细语地呢喃：“真想看看你写的诗，你的日记……”
我炯炯地望着灯光下神采奕奕的那张俊俏瓜子脸：“到时候一定会的！”
那晚，宿舍“卧谈会”例外中断了一次。我的诗、我的日记却没有中断。
在周遭呼噜声此起彼伏的那晚，我秉烛书写。写了很多，写了很久，以至于对我来说雷打不动的早饭都破天荒地没有吃成。因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饭时间。
7.
那段时间的诗和日记都是写她的，或是写给她的。莫说她无数次提到“能够早日欣赏欣赏你的大作”，就是我自己的想法，也在期盼着这一天快快到来。
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送她笔记本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向她真挚表白的时候。因为笔记本就是我砰砰跳动的心脏，什么都印在了里面。
元旦过后，我已经打算在寒假离校的那天，送她去车站。在她即将登上火车的时刻，我将把写满诗和记满日记的那两册笔记本统统交给她。
这样的话，尽管相隔一百多公里，在市里的她和在乡村的我，整个假期定会如同生活在童话世界般美好……
但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没能到来。
8.
临近寒假的前一个星期，下了一场中雪。周日晚上，我和李妍学习完毕后到离她宿舍不远的操场雪地上，边踏雪边聊有关寒假的话题。
她狡黠地问：“你想不想让我的寒假生活丰富起来？我给你准备两个新的笔记本，交换你那两本旧的。这样既不耽误你寒假的写作，还能实现我的目标。”
我微笑作答：“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能实现！”
我们在嬉笑中回到了她的宿舍。
法律系的陈琪正在宿舍等她。
9.
陈琪曾是省男排副攻手，特招进入我们学校。他与同样特招入校、我的同学兼好友彭峰交往密切。因此，我与陈琪也成了间接朋友。
陈琪给李妍带来了一个包裹。
事情是这样的：陈琪哥哥是李妍所在城市一所大专院校的助教。前不久他去参加哥哥的婚礼，与同在这所学院的“小窦”相识并进行了攀谈。“小窦”得知陈琪与李妍在同一所大学后，托陈琪给李妍带了一件礼物转交。
我好像听出了些什么。
陈琪告辞的时候，我表示和陈琪一起回去。
李妍送我们出了楼口之后不久，我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小窦是谁？”
陈琪慨叹一声说道：“看在朋友的面上，我还是告诉你吧！听小窦说，他和李妍两家父母关系很好，俩人又是从小一起长的……我看你还是别耽误时间了。”
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10.
回到宿舍，彭峰过来找我：“老二，闹别扭啦？走，跟哥哥到雪地里踢球去。敢不敢？”
本已无精打采的我来了倔脾气：“有什么不敢，你以为你专业队的，了不起了是吗？”
雪地里的篮球场在灯光和雪色映照下如同白昼。我和彭峰每人以一个篮球架为球门，互为攻守，展开了激烈角逐。
我拼命奔跑，狠命踢球，存心让自己筋疲力尽。
彭峰这名曾经的足球运动员惊讶于我今天的体能。不久后停下脚步：“老二，算你赢了。”
这句不经意的话，瞬间触动了我那颗敏感而脆弱的神经。都这样了，我何赢之有？我跪倒在雪中，嚎啕大哭。
任由我痛痛快快发泄一通之后，彭峰蹲下身子，扶我起来，替我拍打掉裤子上的冰雪：“走吧。好女孩有的是！”
11.
第二天开始期末考试。
好巧不巧，走到第七教学楼前时，刚好迎面碰见李妍。
她依旧笑容灿烂的望向我，似乎发现了我脸上的倦色：“又熬夜了吧？”
我只得强颜欢笑：“不总是这样吗？”
在刚刚过去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一夜，我苦苦思索之后决定：我不会捅破她的这层窗户纸。就让时间把我们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经历慢慢抹平吧！
好在最后一个星期都在忙于考试，我们也只是见了一次面。
那是放假前一天。她来到宿舍与我道别。之后我照例送她回宿舍。
路上，她再次提起我们上次遗留下来的话题。
我说：“原本打算明天送你去车站的时候把笔记本送你。可是，其他几个同县同学的原因，我的归期也提前到明天了……”
李妍笑着说：“没关系。寒假你接着写。等开学回来，春花灿烂的时候，我坐在花丛中、草地上慢慢品味！”
很快来到北院第一宿舍楼下。她双手为我拉好防寒服上敞开的拉链，拍了拍我的后背：“下面听我指挥，向后转……”
我坚持要看着她走进宿舍楼。
她拗不过我，片刻之后，转身挥手道别。
进入楼道拐角处的时候，她回眸一笑后，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此刻，我的脸颊已被冰凉的液体淌满。
12.
开学后，宿舍楼前的小花园里，迎春花含苞待放。李妍欣欣喜喜来宿舍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出现。
寒假里，痛定思痛的我改变了原本想法，决定彻底做一名逃兵。
我不能再眼看着对方“演戏”，还要强迫自己鼓掌。
我让邻村就读经济系的怀涛带给“老大”一封信：代我向焦老师请一个星期病假，同时如果李妍找我，就说家里逼我在老家县城订了一门亲事……
“老大”“非常遗憾”地告诉了李妍关于我的消息。
13.
一个星期后，我重返校园。
尽管和李妍之间还有交往，但是，我俩谁都清楚，我们之间短短120天的纯真烂漫和对未来人生的无限憧憬，永远定格在了彼此心中，定格在了那两册厚重的笔记本里。
一切似乎成为过往云烟，成为互相之间无法释怀的痛和念。
那时，我们每天挂在嘴边的正是北岛那首火遍大江南北的朦胧诗：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难道北岛也有着和我们一模一样的经历？
14.
大三下半学期。我到省报实习半年。“五一”过后，实习单位安排我到家乡所在地市的记者站一个半月，熟悉基层情况。
记者站设在市委大院。吃住在这里的我，与同在院内吃住的几名年轻人很快熟络起来。
其中一名与我同年参加高考、中专毕业后分配到市委当打字员的小马了解到我的情况后，询问我认不认识李妍。
我做出肯定回答后反问他和李妍的关系。不成想他竟是李妍舅舅家的的表哥。
我如获至宝般急于想问些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15.
六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即将回到省报的我在外面聚餐完毕，回到市委大院。发现小马正一个人在明亮的路灯下，支张小桌练习书法。
久久压在我心头的伤痛在酒精的作用下委婉吐露出来：“小马，听说我师妹、你表妹早早就有了对象，是真的吗？”
小马直起身来回答：“开始没有。就是有个小窦一直追求她。家长也有意成全，只有李妍自己没同意。直到今年春节去她家拜年，聊天时姑姑告诉我，李妍和小窦的事确定了。两边家长年前一起吃了饭。我纳闷李妍的转变，私底下问她怎么回事。她的回答莫名其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当奈何’。”
小马随即把“球”踢给了愣在那里的我：“我学历比你们低。你来说说，你师妹这话有什么含义？”
应付了一句“我哪里知道”后，我落荒般逃离。
16.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当奈何？”回到宿舍的我，一个人反反复复嘟念着这十二个字。
我打开旅行箱。拿出从大二寒假前就不再更新、原本打算送给李妍但是终归没能送出、走到哪里仍然还会带到哪里的笔记本，在扉页上一笔一画，写下这十二个字。
我感觉这十二个字，字字重如千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