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芽香（9）
微寒的细雪，在无风的窗外，安静地由云的最深处飘落，偶有停在窗棂上的，借漆漆夜色，慢慢蓄起薄薄的一层洁白。而这一切的到来，却都是无论窗内景象的。
“啊！现场以及电视机前的各位！现在，会场外下起了雪！各位！这真是预示来年大吉的好兆头呐！……”电视里的节目司会正向人们宣布美景的到来。
关东沸腾了。人们为在正月里鲜有登门拜访的初雪感到欣喜，不惧严寒地纷纷拉开双层的窗帘，与家人朋友一同分享喜悦。这一刻，东京便迎来了新年。
正月的冷风喝过了好几合烧酒，笑出满脸褶子，用如农家人般粗糙的手，像逗弄着邻居家刚满月的孙女儿一样，摩挲日芽香冻得有些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可日芽香却依旧沉沉地睡着。
扫一眼四周，群山看着还不及日芽香强壮，光秃秃黑乎乎的没有丁点儿嫩绿的芽尖，瘦弱矮小得好似才破土的鲜笋。山与山之间的巨大空地，匍匐了好些方方正正的田地，地里的幼苗们也都躲藏在田埂下一列列的透明塑料膜里，宁可做着白日梦也不愿探头瞧一眼远道而来的客人。而一条条笔直延伸至山坳边界白雾里的田垄却不高兴了，因为这样一来她恰恰被衬得更黑了。
“谁也不在呢……呼～……”日芽香心中小小的失落并未久留，元气满满的眼眉述说出无尽的干劲，“但是！没关系！～再向前走走吧！～既然都已经来了～”
日芽香抬手理了理粉色毛线帽下的刘海，正了正纯白羊毛呢大衣上装饰着的粉色蝴蝶结，悠悠地哈出一团薄薄的雾气，看着她消失在下一秒眨眼的瞬间，接着浅浅地冲雾气散尽后出现的清爽莞尔一笑，心中盛着平和，轻盈地继续上路。
才走出没几步，左手边一处高地上，一栋古朴的日式农宅便出现在日芽香的视线里，并且清晰地传出各种喧哗。后院“哐啷哐啷……”，男主人莫不是绑着头巾在劈柴禾？厨房“咔沙咔沙……”，女主人该不会是穿着围裙在磨萝卜泥吧？前院“啪嗒啪嗒……”，爷爷兴许正一边儿抽着烟一边儿打着年糕；洗澡间“呼噜呼噜……”，奶奶一定是坐在小马扎上烧洗澡水呢！
“妈妈！萝卜泥还没好么？”这会是贪吃鬼的小女儿么？
“不放上半天可不好吃哟～绘梨花～”
“爸爸！我也要帮您劈柴禾！”这难道是恋父的三女儿？
“小百合要再稍稍长大一点点才行哦～”
“爷爷！晚上一定要多喝几杯哟！”这应该是抖S的二女儿了。
“好嘞！美彩果然是爷爷的孙女儿啊～”
“奶奶！生火什么的就交给我吧！”这恐怕就是懂事的大女儿了呀。
“麻衣将来一定会找个好婆家的～”
“真好啊～这一大家子可真有新年的气氛～”日芽香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而日芽香右手边的另一条田埂上，忽然出现了有大有小的好几匹赤色的狐狸。领头的一只最胆大，它毛茸茸的赤白褐三色尾巴自信地在身后打着卷儿；背上披着像朝阳般温暖的橘红色被毛，折射着漂亮的丝光；棕色的两对爪乖巧地并拢撑在胸前；三角的耳朵纹丝不动地竖在头顶，只有耳尖的茶色绒毛随微风晃动；椭圆的瞳定定地睁着，长长的睫毛看着特别地俊俏。它站在田埂的最高处，昂着头望向农宅那边。
“啊！～是狐狸先生一家啊！新年好！～狐狸先生！～……”日芽香也发现了它们，她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在粉色格纹的斜挎包里翻找起相机来，“稍等哦～狐狸先生～让我为你们全家拍几张照～”
狐狸没有回应日芽香的呼唤，仔细地嗅了嗅空气里飘散着的气味，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多会儿就带着一众火红消失在山坳的深处。
“啊……跑掉了啊……”日芽香有些不舍，手里的相机连镜头盖都还没有来得及摘掉，“嘛～至少可以给四姐妹和她们的家拍一张纪念照呐～”
但当日芽香再次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左边的农户。只听得“嘀铃～”一声，屋子却不见了，而日芽香也闻声一惊便醒转了过来。
“原来如此啊！原来先前的只是一场梦啊～但是……这场初梦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日芽香依旧坐在神乐殿外，心里默默地想着。
此时，神乐殿上身披松鹤纹样千早的巫女们平展着双臂，她们头戴金冠花簪，脑后用和纸与红绳将长发束起，右手执金扇，左手摇着神乐铃，着洁白的足袋踏着红纽草履，正随着乐师的演奏有条不紊地轻盈舞动，为来参拜的大家，也为整个和族祈祷新年的好运。
“我说～刚才睡着了吧？～撅撅的鸭唇可真可爱呐～”中田坐着的身子微微侧着，靠在日芽香的肩上，痴痴地轻声询问，“话说～是梦到什么了？”
“各式各样……稍微…坐直一些啊…好重哟～”日芽香被中田压得也往一边倒去。
“好！好～……”中田重新坐正，“日芽香身上香喷喷的～肥瘦也刚刚好～靠着你最舒服了～嘻嘻嘻嘻～……”
“这话！～…真是的！～分明是把我当成自家的抱枕了呐！～”
“啊啦？～日芽香要真是我家的抱枕～…那一定是花奈我顶顶喜欢的一个了呀～”
“真的？～”日芽香调皮地睨视着中田，像是撒娇地鼓起脸对中田说，“净会说些瞎话！～”
“啊！～刚才的眼神、表情、好可爱！～我说啊！～再做一次看看！～……”忽然，中田觉察到了周围参拜者有些责备的目光，刚才还有点儿不修边幅的宅女便立刻变成了怂包，缩着脖子扭扭捏捏地低声致歉，“对不起…对不起…”
实话说，观赏神乐舞，尤其是大神社的神乐舞，是一件极其考验定力的事。别说是年轻的女孩子了，有时就连成熟稳重的成年人，都有可能看着看着就坐不住了。有些孩子按耐不住贪玩儿的性子，甩开长辈的手一蹦便上到神乐台撒欢儿；更有不少太过放松的老人家，看着看着便鼾声大作了起来，诸如此类的事件也时有耳闻，各地的神社祭典也都闹出过不少的笑话。但是，还是会有许多人硬着头皮，成群结队地围坐在神乐殿外观赏，不为别的，只为给神明留下一个好印象，希望神明在新年里不吝下赐成倍的祝福。可这果然是献给神明的舞蹈啊！作为常人的我们怎懂得欣赏。
“话说～…日芽香？～”
“嗯？～”日芽香正认真地挑选着五颜六色的御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刚才都梦见了什么呀？～……”中田放下了手中挑到一半的御守，转头看着日芽香，“之前说是‘各式各样’～…那到底是哪样？～……”
“也没什么啦～……”日芽香探头挑起靠近中田那边的御守，却突然触碰到了中田的视线，“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御守都超可爱呐～日芽香我都变得三心二意了呢～…抱歉～抱歉～……”
“什么嘛～…明明说心甘情愿当我家的抱枕来着的～……那～…对着花奈我卖个萌～我才原谅你哦～”中田像是故意地耍起了小性子，“嘛！～我这边你就不用看啦～…大都是安产和子供御守～…日芽香应该还用不上吧！～”
“唉？！～……啊～…真的呐！……明明都那么可爱的说～……如何才好呢？～……”日芽香将小手攒起拳头托住下巴，撅起可爱的小嘴愣愣地看着安产御守，“远房的亲戚家……不知道有没有待产的太太呢？～”
中田端起拍立得，“咔嚓”！一声，拍下一张日芽香的特写照：“呀！～好可爱呀！～日芽香！～…舔舔！～”
“什么呀！～……好啦！～……”日芽香一把抓住中田的衣袖，向四周望了望，“被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是什么奇怪的关系呢！～……”
“就不能是关系很好的姐妹么？～……”中田频率极快地甩着相片，并将其举过头顶，“日芽香大神的新年御守～Get！～”
“真是的～就会乱说！～唉嘿嘿嘿嘿～……”日芽香被中田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小心被大天狗抓了去！～”
“话说……日芽香？……”中田的脸慢慢地阴沉了下去，看着有些闷闷不乐。
“嗯？～……怎么了？～突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日芽香弯下身，仰头盯着中田，“啊！这副样子不也挺可爱的么～……”
“真是的！……正犯愁呢……邪？怎么办？！……”中田转过身去。
“唉嘿嘿嘿嘿~……怎么了？~”
中田眉头紧锁：“你说…刚才在看神乐舞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冒犯神明了呢？……一定很失礼吧！……”
“说得也是呢~唉嘿嘿嘿嘿~……”地上不知何时躺着一枚褐红色的枯叶，日芽香正津津有味地用杏色的小皮靴来回拨弄着，“但是~应该是没关系的吧~一会儿再去拜殿念叨念叨，再多投一些零钱吧！~”
“真的就可以了么？！……”
日芽香“呵呵”地笑着，缓缓走到像是被鬼故事吓到的中田面前，怜爱地看着孩子一样的她，俯身握住了她的手，“没关系的哟～一会儿再去供一枚绘马吧～一起去吧！～”
“对呀！～就这么办吧！～……”中田小跑着冲向摊位边的助勤巫女，将手中的几个御守交给她，“抱歉！麻烦您！我想请回这些御守！…另外，还请替我取一枚驱厄绘马……”
“就是个孩子呐～……”日芽香温柔地看着中田，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优雅地向助勤巫女递上御守，“麻烦您～也请为我取一枚那边的纳福绘马～两个人的一起算吧～”
绘马挂边站着一溜儿认真写绘马的人。有人托腮，有人挠头，还有人不时与身边的同来人交头接耳，目的只为在有限的一巴掌大小的绘马上，巨细靡遗地写下对新的一年的诸多诉求与愿望。助勤巫女们也都忙不迭地给墨罐添加着墨汁，并马不停蹄地更换着用来修改的擦板。绘马挂前也多是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参拜者，当然，也有翻看之前他人写的绘马作为参考的拿来主义的人，但无论怎样，绘马挂看样子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好嘞！～这就完成啦！～”日芽香将绘马挂好，捋顺了绘马下的红色流苏，回过身看着依旧双手合十，埋头祈祷着的中田，“神明大人会收到我们的祈愿哒～放心哟!～”
“真要是这样就好啦～……”
“一定会的嘛！～”
“但是…日芽香的绘马上只写了个'柔'字…不用写些别的祈愿的话么？……”中田不解地继续追问，“神明大人会明白么？……”
“只要是神明大人，就绝对能明白哟～”日芽香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的鸟居，“我们可是进到了神明大人的家了哦～……神明大人可是十分温柔的呀～…日芽香我觉得，即便只是在早晨路过神社，扭头向鸟居这边问候一句'神明大人～早上好！～'，神明也会在本殿里向你点头示好的吧～”
“邪？～……日芽香心中的神明大人是这样子的啊！～……”
日芽香再次握住中田的手：“对了！～找个店吃些点心吧！～另外！～花奈一直都想知道我梦见了什么～不是么？！～……”
“邪？！……是狐仙大人啊！……”中田用手轻捂着嘴，“我觉着这可比'一富士二鹰三茄子'来得更幸运啊！”
“这可不仅仅是幸运哟！～”日芽香和中田慢慢地穿过神社的灯笼与石阶，朝鸟居外走去，“神明大人还告诉我，乃木坂46的大家，他也都有关照到哟～”
“真的是呢～神明大人真是温柔呢～”
日芽香谨慎地看着脚下的路，温柔地喃喃：“走了哟～神明大人～”
而石阶也正慢慢地在阳光下褪去湿滑的积雪，仿佛在说：“一路走好～日芽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