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请回家
曾经,特别害怕填写家庭人口这一栏,对于一个九零后,出生在计划生育政策吃紧时期的孩子,家有八口人,那真的会让人细细盘问一圈的。对,算上爷爷,八口人,兄弟姐妹五人。然而,这八口人,以后再也聚不齐了。
去年农历正月十六,爷爷去了,直到离开,他也没看到小弟最后一面。而我们一直觉得,他会活下来,因为生的意志那样强烈。我们想着,他怎么也会撑着,直到当兵服役的弟弟回来。然而,一切来得很突然,年前最冷的那一阵子都挺过来了,却在天气慢慢温暖之际悄然离去,给我们留下永远的遗憾。
小弟匆匆回来,又匆匆归去,他说待他回来,一定抽空照一张全家福。他说,一张八口人的全家福,是他永远的遗憾!对我,也一样。
春节将近,我们兄弟姐妹的行程已定,难团圆。大姐正在月子里,不适宜长途奔波,二姐身怀六甲,也不事宜长途跋涉,况且新婚不久,没有在家过节的道理,来回往返,想想都难。
大弟的值班表上从年三十到初二,作为医生,再苦再累,为了大家,爹妈唯有带着自豪,将思念埋放心中。
我们一家四口,一年辛苦,难得空闲,做计划出去看看,孩子尚幼,总是希望他们见识的多一些,更多一些。
唯有小弟,可能回家。
我想象着他们吃团圆饭时候的场景,不觉泪眼婆娑。
很多年前,刚刚放寒假,各种年货就开始置办起来。大约是腊八开始。
最先的就是馒头。蒸馒头的时候,我总是多言多语,各种等不及,挨骂。可还是等着。就坐在灶旁看火。火苗跳动着,跳动着,简直飘飘欲仙。等到馒头放上去蒸起来,母亲会点上一柱香,我总是感到很奇怪,有一次她就唠叨我话多,可我还是知道了是看时间,我反驳她看钟就好了。直到今天,我也只是知道蒸好一锅馒头,一柱香的功夫就够了。因为母亲蒸馒头手艺好,家里锅也大,左邻右舍也常常拿去家里弄。那时没想通,为何母亲喜欢做大大的馒头,我们的一个馒头顶得上别人家的三个。以至于每次吃人家的小馒头都感觉格外香似的。
腊月16前后,家里会做豆腐。父母亲一大早去打豆子,然后带回来煮。吃过许多豆腐豆脑,再没吃得那么香。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吃,总是在锅里豆腐刚刚成型的时候就让嚷嚷着盛。一大碗浅浅黄的汤水里躺着一大块白花花的豆腐,加一点葱末,拌一点盐豆,简直美味。
看着熬夜有些劳累的母亲在灶旁微微打盹,我总是在旁边看着火,看着锅里的豆腐。我不必提醒,母亲总掐着时间睡似的。
农历24号,我们家小年。等到我起床的时候,锅屋已经由母亲扫干净了。只见母亲的头上衣服上全罩着蜘蛛网和灰,我们总是打趣她,明年要红的发黑呀。
那时候,总觉得一年一年过去,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生活确实在好起来,不过我们依然拮据,可是希望很大。
农历三十,父亲早早就点狼烟,点狼烟要炸鞭炮,我们都盼着炸鞭炮,可以捡一些没有炸的。收拾好,掰开,把里面的灰灰面倒在一起,然后点一根火柴,呲拉一声,还带着亮堂堂的火光,可激动了。
八九点钟的时候,母亲切一块煮好的肉,放上大葱。再放上鱼头,并未真的煮透。拿上两个馒头,一瓶白酒。全部放好在笆斗里,放上几盒火柴,再把给祖先准备的纸钱分配好,交代给父亲。母亲总觉得父亲不利索,总是帮他周全。直到那年父亲执意用打火机点火,意外烧到了自己的眉毛和头发,我们一边宽慰他,一边心疼他,往后几年,小弟和大弟会陪着他一起去。
这几年,又是父亲一个人去祭祖。如今爷爷也去了。父亲在新添的坟前,会求取什么呢?现在,生活好多了,我们似乎什么都不缺了。
吃罢年夜饭,等待包饺子。小时候,我多想和别人家一样,能够看着春晚包饺子,可是却没有办法如期看到,直到我高中毕业,家里才买了一个小小的电视。平日里还可以到邻居家看看,唯独这一天,我们出不去。不过也是极好的。我们享受着自娱自乐的节目。也因为如此,每次老师寒假布置的作文:最喜欢的春晚节目,只有我的最独一无二。因为我最喜欢的节目是我们自己表演的。
我们玩成语接龙,诗词接龙游戏。最初因为年龄关系总是处于弱势,可是无形之中积累了很多次。大姐总是很厉害,我们封她东方不败,后来学了英语,改叫她“Miss well known”,母亲总是为我们这种娱乐无比开心。我们在母亲再三催促中睡了,有时候都睡了,我还在想着下面接什么,做梦都兴奋地喊出两个词,让母亲讲出来,全家都哈哈大笑。那简直是下饺子最好的菜了。
除夕守夜,我们守着守着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全部都风风火火地起床了。一大早赶着贴春联,放鞭炮,煮饺子。一想到春联,真的是向往。
我到三四年级的时候,学了很多毛笔字,而且自认为学得还不错,于是再三恳请父亲买了红纸我们自己写。父亲受不了我们的软磨硬泡,也就早早买了让我们写。
想要自己写,还因为春联贴在门上一年,总希望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最合适的春联,才不要都是“梅开春烂漫,竹报岁平安”,感觉那些都是商家一年一年卖不完才总是用那些词句,感觉那应该贴在花园里。
我为卧室选的春联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一直都要求自己这样做,严于律己,挺好,活得坦荡潇洒。给锅屋写的是“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当这幅对联贴上锅屋的黑门时,我总觉得满足,有一种“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的自豪。很多年后,在大学食堂看到这句话,感觉特别亲切。喜欢给父母选择一个幸福万年长的,给爷爷选一个寿比南山松的,给猪圈来一个“吃好睡好,天天长膘”,还给笆斗、水缸、井、平车等贴上福,最有意思的是姐姐把“招财进宝”四个字写成一个,贴在母亲嫁过来时的木箱上……
今年,我们不能贴春联了。
“妈妈,你怎么哭了?”孩子跑过来,偎在我身边。
我收起眼泪,告诉他,都挺好的。我跟他说,今年春节不去动物园了,去外婆家包饺子。春节,都回家吧,只为渐行渐远的父亲母亲,只有他们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