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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尽风花雪月

2016-04-20  本文已影响143人  鹿明希

深夜读完一本书,抬头看到窗帘缝隙里挤进的白月光,好像看到了旧故事里又大又薄情的月亮。想起写故事的人,觉得她也是披着满身月光从十里洋场里走出来,走到读者面前,抬首低头间擦身而过。很美很安静的邂逅,想来也是种缘分。

写爱情小说的作家很多,借由爱情故事拖曳出人生、反映社会的作家更多。在我心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张爱玲这样,认认真真地去写旧时代里年轻女子贯穿到尾声的爱情故事,浓烈或者缱绻,哪怕是最后灰飞烟灭时骤然冷清下来的风。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握紧的掌心再次松开,发现什么也没有,掌心的纹路盖满灰尘。

《倾城之恋》大概不是张自己最满意的文章,但在流水一般铺陈的故事走向里,它无疑有一种让读者叹为观止的魅力。张爱玲式的华丽文笔、华灯初上时顶热闹又顶凄凉的老上海背景、封建时代袅袅婷婷的落魄小姐和沉迷声色犬马的纨绔公子,轻轻一拉扯,就拉扯出一幕百转千回的舞台剧。

白流苏是个典型的悲情女子,美得刻薄,身上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低眉顺眼,在封建旧式家庭的屋檐下忍气吞声,分明就是那个时代大部分女子凄凉的缩影,可怜可叹却又无能为力。但张爱玲给了她全新的生命,让她反抗,让她带着全部好的坏的性格,让她留有最后一点对爱情的期冀,在万丈红尘里扬起一地尘埃。

胡琴咿呀声里,范柳原穿着笔挺的西装,转过万盏灯火来到流苏面前,一伸手,邀她跳一支舞,一支又一支,哪知一跳就跳了一辈子。最初的相见里,她不该是他生命里的女人,但她抢光了妹妹宝络的风头,硬是把自己挤到他心里去。说是无意,不如说是潜意识里的反抗。她要让家里那群人刮目相看,让他们知道她白流苏的一辈子还没完,哪怕是四奶奶嘴里离过婚的残花败柳,她的爱情依旧可以在浑浊的一生里开出一朵花。所以我说白流苏是个典型的封建女人,目不识丁、玲珑心思,性格里存着那点刻薄,心里盘算着一笔爱情交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

张爱玲要让她反抗,所以让她从腐旧的门里走出来,裹挟在一袭精致的旗袍下,轻声细语,拨动范柳原心里那根爱情的弦。范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身边自然不缺女人,却独独败在了她一低头的温柔里。用他的话说,她最擅长低头。我一直以为范柳原是个最受女人欢迎的男人,风度翩翩,说话温柔,让人动心的情话信手拈来,浪漫到极致。他要爱了,流苏自然招架不住。

我想起一次他们走过一堵老墙,他对流苏说这堵墙让人想起地老天荒一类的话,真是煽情得不行,一堵墙,哪里就地老天荒了呢?但是流苏听到了心里,面上默不作声,心里一定揣摩了一番。他于是又说:“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他想要流苏懂他,他自己也不懂自己,却哀恳似地说着:“我要你懂得我!”这些话,远比一句“我爱你”考究多了。这样想来,不免让人觉得他与曹公笔下的贾宝玉有异曲同工之妙。忆及张爱玲也是爱极了《红楼梦》的,自然那“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宝玉在她心里早就勾勒出明明白白的形容来,笔墨落到纸上,就有了个范柳原。然而范柳原又不是贾宝玉,张爱玲的故事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是那“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她让范柳原有着所有男子都有的浑浊,又偏给了他那么一点真心,让他走马观花在尘世游荡一圈之后遇见白流苏,交付出那一点真心。或许这样的冲动到最后仍然是一场虚情假意,他轻而易举抗拒了浅水湾的月色,同样不声不响抗拒了甲班上的月色。但我们都忘不掉,流苏也忘不掉,在某一个深夜他低声说的“我爱你”。

那样的爱情无疑是美的,像轮头顶的月亮,绕过稀稀落落的树叶枝桠,落在掌心,触感冰凉。流苏的第二次来港,范柳原站在细雨迷蒙的码头上迎接她,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药瓶,她是医他的药。他在十一月尾的薄月光下吻她,像在镜子前跳一支再恰当不过的舞,浅水湾的野火花直烧到身上来。

野火花烧完了,爱情的温度骤降,范柳原的离开变得理所当然。最后当然没离开,日军的炮声散开了冬晨的银雾,捅破他们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却成全了他们。所以后来流苏仍然在想,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城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可是这一切,都好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穿着端庄的旗袍,蹲在灯影里点蚊香,最后笑盈盈地起身,将蚊烟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她如愿以偿地同范柳原结婚了,却再也听不到他温柔的情话,有些事情如同幻化的梦境,醒来就没了。她的人生,不过是从一个男人走向另一个男人,从上海辗转到香港,最后又回来,耳朵里还是落进了咿咿呀呀的胡琴。

胡琴、纤月、袅袅升起的蚊香和落满尘埃的空房,这一切点缀了一场倾城之恋,到最后爱情没了,它们还在。张爱玲太擅长写爱情的幻灭了,从头到尾她都在精心布局,不动声色地将故事浸润在声调哀婉的胡琴声里,吹灭旧式婚姻的烛火。

在他们的爱情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是一首最悲哀的诗。

到底了,故事完了,一场风花雪月被燃烧殆尽。旧上海华灯初上,多少娉婷的女子继续走进故事的中心,旗袍扬起最精致的一角,没入沉沉夜幕下的万盏灯火里。

古旧的阁楼上,谁在夜风里拉着咿呀的胡琴,多凄凉的声调,又酝酿了怎样的一个故事?

还是想起有一年的初见,是所有风花雪月的开端,日光疏漏,有豆蔻女子在静待岁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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