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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留痕(七)--我的父亲

2017-09-07  本文已影响25人  传记撰写者

岁月留痕(七)--我的父亲

文/朱秋霞

我的父亲朱启森,少年时期家境尚好,受到了礼教文化的熏陶,成为他以后做人做事的标尺。父亲年轻时爱好笛萧乐器,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算盘打得好,经常帮助大队会计算账。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古典四大名著,一本《红楼梦》经过他多次翻阅,书页里充满了浓重的烟味。

父亲青年时多次外出谋生,以他的智慧本应该有个好前程,地主子孙的身份使许多发展机会与他无缘。成分论是特定时期的历史悲剧,几代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父亲早年的经历从乡亲和亲属口中得知一二:他先在济南做过电工,后到青海当过仓库管理员,去过兰州工厂,到过内蒙贩马,在安徽阜阳做过技术帮扶。

人民公社时期,父亲曾经是大队技术员,他经手把一台榨油机卖给安徽阜阳,实行责任制时,大队清理账目,阜阳那边太困难,不能把榨油机欠款按时还上,为了朋友义气,父亲个人承担了这批款项,阜阳的朋友后来只零零散散还给了父亲本金,日子太紧张,根本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供养我们读书及日常花销,农村的人情往来等,各处都需要钱,收到阜阳的钱来不及还贷款就填了各种窟窿了。每年的粮食收成,一部分交公粮,一部分卖钱还利息,日子是越过越穷。每次大队信贷员来我家催款,父亲赔着笑脸递烟,对方昂头不看也不接,父亲手举着烟面露尴尬。就这样拖了十几年,利息越滚越大,欠款越来越多,最后确实还不起了。父亲收到一张法院传票,因多次催款不还被起诉,如不尽快还上就要坐牢。奶奶四处求亲戚帮忙,父亲卖了还没长成材的一排杨树,东拼西凑加上亲属相帮总算把这笔贷款还清了。

日子拮据,父亲偏爱喝酒,没有钱就到集上买廉价散装塑料桶白酒,没有菜就着咸菜疙瘩也能美美地喝上一杯,为了省钱买来旱烟叶卷烟抽,父亲蹲在院子里用簸箕把晒好的烟叶细细地揉搓碎,居然有点幸福的神情,“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是他口头禅。奶奶送来一碗芹菜炒肉,他也只用馒头蘸菜汤,还笑着说你们不懂,营养都在汤里呢!

父亲一直乐观的认为他一定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心思不在种地上,总盘算着发展的门路。劳动之余,父亲发现几株不同的小麦,颗粒比其他宽厚长势也不一样,父亲认为是小麦授粉产生的新品种,于是等成熟后采摘了挂在家里门框上,计划明年试试培育。村里人说,地里净是草还在树荫下看致富的书,那不是异想天开吗?因为没钱买肥料,地里的庄稼施肥不够,产量总不理想。

八十年代的农村太穷,家家都缺钱,日子难以为继,父亲去沈阳打工了,一走就半年。转眼快到秋收了,一天傍晚,母亲坐在灶间烧火,父亲扛着行李回来了。父亲圪蹴在院子里的枣树旁抽着烟,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把藏在衣服内的钱掏出来让姐姐收好,有厚厚一打,姐姐惊喜:“哎呀这么多钱!”父亲笑道:“这还算多!”后来,我偶然看到父亲的记工本,上面记着某日挖下水道,某日清理地沟等等,那时候房地产业还未开发,没有农民工之说,父亲其实就是早期的农民工。

父亲带回来不少芸豆种,盘算着明年开春早早种上,完了再接茬种西瓜,这一年家里的零花钱就都有了着落。开春,父亲早早就翻地施肥,到节气就赶紧把芸豆种上,精心管理,芸豆苗果然不负父亲的期望,长势喜人,村里人追问是什么品种?父亲喜悦地告诉别人,这是东北地芸豆,不爬秧,挨着地皮长。地芸豆头茬不错,摘了在集上也没卖什么钱,百姓买菜的不多,最后便宜处理了。第二茬就不太好,估计是缺肥。拔了芸豆秧,父亲开始琢磨种西瓜,种新品种,皮薄籽儿小而且成熟周期短。父亲很乐观,芸豆没挣钱没准西瓜能捞回来!如果这次西瓜挣了钱,父亲打算在正房东头再接一间屋,父亲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西瓜新品种上了,从种植到管理都一丝不苟,西瓜苗长势良好,开花结果稳稳当当。就要成熟了,却接连几场大雨,把长得漂漂亮亮的西瓜撑得一个个炸开了口,父亲的希望又泡了汤。

有一年春天,听人说县林业局为发展农村经济,改变一直以来的单一种植现状,搞试点种果树苗,农民购买林业局提供的果树种子,在自家地里种植,林业局负责推销果树苗,派技术员讲解种植知识等等。如果树苗卖不出去,林业局也会等价赔偿农民一年的粮食产量。父亲和几个关系不错的老农商量一番,觉得这是个机会,认为改变农村面貌的时刻到了。在父亲的推广宣传下,很多农户入了股,情愿把绿油油的麦苗犁了改种果树苗。

盼望好日子的农民热火朝天地行动起来,像解放初期的互助组。犁地、耙地、起埂、平地、种植,一套程序规规矩矩做下来,从林业局买来的果树种子不知什么原因发芽的不多,农户大失所望,找林业局赔偿种子钱和收成损失,都没能如愿。有的农民就认为受了父亲误导,找父亲索赔,父亲平生第一次与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事情最终以农民吃亏而告终。这些中厚的农民凡事习惯吃亏,逆来顺受,失败也多从自身找原因。

父亲沧桑了许多,心里很是愧疚,认为村里人是相信他才入股做的这件事,结果落得一年没有收成。他沉重地对我说:“我这辈子算是没啥希望了,就看你们的了。你们年轻,有的是时间,希望还是有的。”父亲把心思踏踏实实放在庄稼地里了。干活特别卖力,经常在毒辣的日头下,一干就是一大晌。

父亲去世那天,白天请人帮忙收麦子,晚上就在院子里招待大家吃饭,大家干了一天活都累了,饭后赶紧回去休息了。父亲收拾东西,家里就一个电灯泡,平时都是扯过来挂在门头当门灯,父亲扯住电线往屋里挪灯泡时,电线老化且燃烧的时间太长,漏电了,父亲一下子就被电流击倒在地。

村里人无不唏嘘,提起父亲个个泪流不止。瑞玉是父亲的忘年交,有人跑去告诉他我父亲去世的消息,他把人痛骂了一顿,确认属实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爬起来默默地买了瓶酒独自到父亲坟上祭奠了一番。人们念叨着父亲的好,也说着他的不安分,有人说父亲打了不少西瓜营养钵,计划收麦后大量种植西瓜。不服命运的父亲又打算在土地里捞金了,可惜这次计划却永无实现之日了。

父亲一生贫穷,一辈子吃穿拮据。村里人说:“别看你父亲穷,走哪儿都有他的饭吃!”父亲为人仗义,助人为乐,他把与人为善、吃亏是福、严于律己的古训当作自己处世的准则,并运用到日常生活当中。他的突然去世,许多人不能接受,纷纷叹息:“好人真不长寿!”

麦收季节,家家户户都忙于抢收自家的麦子。前几天的一场雨把一条重要的路冲出一道大沟,拉着满车麦子的村民都绕道而行了。父亲见了,回家拿了铁锨,一个人把沟填平了。我说:“这么忙,这时候学什么雷锋呢!”四叔说:“你不懂你大大,他这哪是学雷锋?他就是那样的人!”

农闲的时候父亲把我家紧靠路边的田地挖土垫路,父亲说人家从田地里走都是因为路上有积水,道路平了大家都方便,咱不能学别人在地边挖沟。

父亲用柴油机抽水浇地,有一家用电浇地,停电了,大人留孩子看水泵就回家做饭了。一会来电了,父亲就赶紧停了自家柴油机去帮这家人浇地,父亲说:“咱用柴油机抽水啥时候都行,人家用电浇地,来电也不正常,得抓紧时间浇。”

与我家相邻田地的哪家人,每年犁地都犁过地界,最后丈量土地发现竟然占去我家几垄地,四叔很生气,要找那家人评理,父亲说:“两家的地赶不到一起收种,等都腾出地来再和他讲清楚,让他心里明白就行,现在他家都种上麦子了,明年再说吧!”

父亲当队长分田地,原则上超生的就没地分,四婶抱养一个孩子也想要地,父亲没给,四婶有情绪哭了。父亲说如果把地分给四婶就失去了公平,不合标准想要地的都没给,不能坏了规矩。父亲去世后,四婶对人说:“俺家地里的草都让二哥不吱声拔得干干净净。”每到浇地时四叔晚上一个人在地里看水泵,想起父亲就哭,以往浇地都是父亲在地里守夜。

哥哥在父亲去世多年后说:假如父亲和几个朋友一块做生意,最后分账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吃亏,那个吃亏的人一定是父亲。

作为儿女,父亲的突然离世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思念在我们心中持续不断。我很长时间恍惚觉得父亲没死,看到像父亲背影的人就想追过去看看。哥哥和我曾经对父亲颇有微词,嫌他不会过日子,不踏实种地,有一段时间不愿搭理他。父亲不在了,才感觉父亲在我们心中的份量是如此之重!想想当初对父亲的态度心里懊悔不已!偶然看到演员张译写自己父亲的几句话“父子之间关系的变化很微妙:顶小的时候崇拜父亲,青春期厌烦父亲,年轻的时候瞧不起父亲,等自己老了以后就会发现,原来身上竟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甚至远远不及他的东西!”我深有同感,借此纪念我的父亲。

父亲(中)1991年拍摄于天安门广场

作者简介:朱秋霞,山东单县人,爱好写作多年,系列随笔《故乡记忆》、《岁月留痕》、《乡村故事》及中篇小说《打工者》等,风格以写实为主,记录过去,让微小人物在岁月流年里留下一点印迹,作为文字影像保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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