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将寻常忆 第一章
师兄，迎面走来一个美女，你是先看脸，还是先看胸？
看脸，我得先确保不认识她。
女人放人鸽子的前兆是什么？
当她们说，下次、有空、找时间这类词的时候。
为什么每个人到了年纪就想结婚。
因为单身狗会被嘲笑，朋友嘲笑，亲戚嘲笑，这个世界总爱嘲笑单身狗。
为什么我总在别人身上看到恋人的影子，是因为爱的深沉吗？
不，因为她长了一张大众脸。
你为什么还不交女朋友呢？
因为我穷，恋爱成本太高，吃饭逛街看电影，逢年过节又送礼，哪样不花钱？还不如和你组队玩游戏来得愉快。
那你打算孤独终老吗？
有想过。女朋友是找不起了，考虑找个男朋友。
那你以后离我远点，我有女朋友了。
你女朋友更远，而我就在你下面。要不，和我来一场超越性别的恋爱如何？
滚！别贱嗖嗖的，不要脸。
要脸有屁用，不要脸才能成功。
师兄，你这么贱，你会怕什么？
最怕别人问我最近怎么样。
这是关心你，不好吗？
正因为很不怎样，说多了全是悲伤。
还有吗？
次怕多年失联的朋友突然找我，这要么是结婚，要么是借钱。可我是个穷逼，穷得连搭地铁都觉得贵。
也可能是开网店，帮刷刷单可以接受吗？
刷单可以，买单就不行了。
……
两个男人的日常扯犊子，一个在上铺，一个在下铺。
出租屋约有十五平方米，包括一平方的厕所，窗户小，阳光暗，房间里很凌乱，典型的男人屋子，地面随便乱放这几双旧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袜子味。一张一米二的木质床，床沿挂着几件衣服和内裤，地板没有铺瓷砖，而是灰黑色的水泥地，刮得还算光滑，经得起脏，两人曾经拖过一次地，一拖布下去，一桶水就黑了，师兄弟对视了一眼，果断放弃，自此不再拖地。
师兄是陈宗然，房地产经纪人，俗称黑心中介，加班是常态，几乎没有时间和朋友出去聚会，幸好有个室友叶书，是陈宗然的大学师弟。叶书和女朋友因为是异地恋，所以才和陈宗然合租，图个便宜，毕业一年，也赚不到啥钱，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他常说，在广告公司待过之后，就再也不相信广告了。
两人租在城中村，龙蛇混杂，不过也无所谓，穷逼嘛，没财被劫，也没什么好怕的，要是有人劫色，指不定还主动配合。城中村生活方便，天下美食汇聚于此，如山东煎饼，新疆羊肉串，长沙臭豆腐，东北饺子，隆江猪脚饭等等。名头响亮，物美价廉。回家路上可以经常听到二元店的广播，“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两元你买不到吃亏，两元你买不到上当，欢迎来选购。”
陈宗然想，二元什么都买不到，我就是个穷逼。他做房地产中介半年多了，刚入行那会，以为卖房子很好挣钱，壮志激怀，似乎明天就能登上人生巅峰。每天西服笔挺，皮鞋锃亮，人模人样，带客户看房。西装这玩意，是属于大热天穿热死人，大冷天穿冷死人的东西，但公司要求，不得不穿。
“师兄，你不用上班吗？”
“被安排今天休息。你不是也一样。”
“昨晚加班到凌晨一点，今天晚两小时去上班，现在还早着。”
“你还真无怨无悔，这都能接受。”
“这不有你对比嘛，你天天加班那么晚，没加班费，还不能推迟上班的，你都任劳任怨，我哪好意思抱怨。”
“要不是为了可爱的毛爷爷，我早不干了。”
陈宗然也无奈，干销售是惨，上班早，下班晚，店长骂，同事争，客户嫌，简直水深火热。
可店长说，干这行，剩者为王，剩下来的人才是干得好的人，让自己再坚持坚持。
他以前也是个拿笔杆子工作的人，工作稳定，收入也稳定，只是为了挣大钱，才改行做了地产中介。古人常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真正的好马只会朝前奔跑，再辛苦也要朝前跑，他一直以为，他就是那匹骄傲的马，不屑回头，后来才知道，他不是马，而是草，是害怕被马回头来吃的草。为此，他时刻痛骂痛恨着万恶资本家，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一个资本家。
“叮叮叮”，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号码，陈宗然破口大骂，“卧槽，休息天还让不让人休息，看个鸡巴房，有病吧。”中介看到陌生号码，都习惯性以为是客户来电，当然，不是每一通陌生来电都是来送粮的，大多数是来催命的。
“师兄，你倒是接起来骂啊。”
陈宗然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温柔，“喂，您好，我是房地产经纪人陈宗然，您贵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哦，黄先生您好您好！有有有，您说的那套房子还没租出去。您太客气了，直接叫我小陈就行。您什么时候方便看房，明天行吗？有事啊。今天？有空，有空，您什么时间来看房都方便。您现在就在地铁了呀。没问题没问题，半个小时后，您出地铁站就能见到我了，我会等着您的。好咧，黄先生，到了再联系，待会见，拜拜。”
陈宗然挂掉电话，拍拍脸，“卧槽，又得去工作了，客户神经病，也不提前约。”
陈宗然遇到郁闷的事就会吐槽几句，吐槽似乎是他发泄负能量的渠道，一边吐槽一边起床。一个翻身下了床，几个跨步冲到厕所，花了十秒的时间刷牙，洗脸就更快了，把脸弄湿，再拿毛巾擦干就算好了。匆匆忙出了门，“砰”一声关门声，窗户都被震得颤抖。
叶书早就习惯了陈宗然的“紧急情况”，有客人想看房，不管休息时间，就得去招待。他睁着眼睛直盯天花板发呆，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还能多躺些时候，可已经睡不着了。
刚毕业那会，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现实就喜欢抽人耳光，凌空的抽，告诉你，你有多么没用，而没用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穷。所谓社会，就是让草民认清自己有多废的地方，付出和收获总是不成正比。
叶书有点想朱小暖了，他俩是大二认识。有天傍晚，他从食堂出来，看到一个女生的背影，薄薄的布裤，臀形很好，屁股翘翘，走起路来，左边颤一下，右边颤一下。鬼使神差，他就跟在后边，嗯，准确来说，这种行为，叫做尾随。从食堂跟到操场，然后跟到学校草地。她在学校漫无目的走着，最后在草地上坐下。她看着晚霞，叶书看着她。
叶书犹豫许久，还是走了过去，“这位同学，请问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
朱小暖转过脸来，眉清目秀，的确是大众脸类型，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胸大，如果穿着衬衫，做一下扩胸运动，第三颗纽扣会撑爆。
“为什么？”
“你旁边的风景比较好。”
朱小暖嫣然一笑，问：“你是中文系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说话文绉绉。搭讪方式比起体育系礼貌多了。”
叶书略微尴尬，怪不好意思的，只是看她似乎并不生气，甚至还有谈话的兴致，他不由安心不少，壮着胆子就坐到她旁边了，距离一手臂。
“体育系是怎么搭讪的？”叶书的确是中文系学生，同班女生也有一些找了体育系做男朋友，说是很有男子气概。
“直接，跑过来就问，你是师妹吗？能当我女朋友吗？看着像找压寨夫人呢。”
叶书忍俊不禁，“果然简单、粗暴，如果这是班里女生所说男子气概，我可做不到。”
“我旁边的风景比较好吗？我怎么不觉得。”
“因为你就是风景。”
“嘻嘻，中文系男生都像你一样会说话吗？”
“实话而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朱小暖与自己同届，金融系。
朱小暖出身农村，父母重男轻女，使劲想生出一个男孩，可偏偏都是女儿，她排行老幺。听说母亲怀她的时候，父亲求生拜佛祈祷着生个男孩来传宗接代，但生出时，父亲难过得哭了。
这时候的叶书，不知道眼前这个笑容浅浅的女生隐藏着什么委屈，只是感觉她心里有事。为了让朱小暖开心，使出浑身解数，妙语连珠，引经据典，都给自己佩服到了，心想读了那么多年书，终于到了有用的时候，以前没白读，第一次感受到知识转化成魅力。
朱小暖被逗笑了，她从没遇到像叶书一样风趣幽默的男生，他并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胸，让她觉得恶心，只是偶尔偷瞄几眼，竟也脸红，在晚霞的照耀下，他是那么的可爱。他的眼神，还透着一丝温暖。
两人相谈甚欢，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夜幕渐渐降临，朱小暖惊呼一声，“糟了，我今晚还有课。”
“啊……”
“和你聊天很开心，可我要去上课了。”
叶书欲言又止，他想问问朱小暖的名字，也想留个联系方式。
“你有没有带笔和纸？”朱小暖似乎看出他的意思。
叶书从挎包里拿出笔纸，递给朱小暖。
朱小暖在纸上唰唰写下两个数字号码，说道：“这是我的QQ和微信号。”
叶书傻乎乎的笑，这傻笑的形象让朱小暖暗自好笑，后来也时常想起叶书的傻样。
“我叫朱小暖，小小的小，温暖的暖。”
“我叫叶书，叶子的叶，书籍的书。”
“奇怪的名字，叶书，像是耶稣。”
“小暖这名字好温暖，人如其名。”
“那我走了，叶书，再见。”
“再见！”叶书摇摇手，看着朱小暖渐行渐远的倩影，心里有几分不舍。
在接下一段时间里，两人并没有再次见面，不过是在彼此的说说或朋友圈里点赞评论，偶尔微信聊聊天，和普通朋友没什么区别。
事情起变化是以一件事为契机。在某天晚上八点半，叶书正在上课，手机就振动起来，来电显示名是“朱小暖”，他精神一振，偷溜出教室。
“叶书吗？我现在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聊聊，你在哪里？能见面吗？”
“我正在上课，你怎么了？在哪里？”
“在东区食堂，你要是在上课就算了吧，不用来了，好好上课吧。”
“上课好闷，还是和你聊天比较开心，我现在过去吧。”
“不，你别来了，别耽误你上课。”
叶书沉默片刻，轻声道：“那我再和你聊一会再去上课行吗？”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一会，传来一声，“嗯！”
“你为什么不开心呢？是哪个王八蛋敢让你受委屈？”
“别瞎说，是我爸妈又吵架了，我妈打电话找我诉苦，不管我怎么安慰，她就是哭，哭得我也烦了。”
“他们常常吵架吗？”
“嗯，隔三差五的。我爸现在整天游手好闲的，也不出去工作，还去打麻将赌钱，我妈就埋怨了几句，然后就吵起来了。我真搞不懂，他们既然这么爱吵架，当初结婚干嘛呢？”
“父母的事情，作为子女的你，的确不好说话，很为难的。”
“我爸爸也不喜欢我，总说生了我之后，家就开始倒霉了，做什么都不顺，连累他做生意也失败了。还总怪妈妈没生一个男孩。”
“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爸爸太过分了，生女儿就倒霉，这什么狗屁歪理！”
“你这么气愤干嘛？又不是你爸爸，搞得比我还生气。”
“我就是生气啊。”
“你真的觉得生女儿好吗？以后也想要个女儿吗？”
“如果我有子女，肯定会先要一个男孩的……”
“哼，口是心非，不想和你说话了，明明是想生男孩。”
“你别急嘛，听我说完。第一个是男孩，第二个是女孩，然后女儿就有哥哥照顾保护了，要是我儿子敢不护着妹妹，看我不抽死他。”
“嘻，这还差不多。我要是有个哥哥就好，我爸有儿子一开心，就不会嫌弃我了，还有个人保护我。”
“你爸爸的思想太老旧了。你别纠结这事了。还有就是，谁说你没人保护的？我就可以保护你。”
“啥？就你？我才不要呢，你能保护我才怪。”
“喂，刚才是谁安慰你的，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唉，女儿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你是不是还想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冤枉啊，我哪有这么想。”
“算你识相。”朱小暖顿了一顿，“叶书，和你聊了一下，我心情好多了，这段时间我好烦的，学生会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我脑袋都炸了，和室友的关系也处得不好。”
“没想到你这么多烦心事。”
“是啊，我一个室友，经常在大晚上讲电话，也不出去说，还超大声音，也不想想她这样做会影响别人睡觉。”
“你们没说她吗？”
“说了好多次的，但没用，还是我行我素。”
“我室友要这样，非被揍不可。”
“唉，现在关系弄得很僵。学生会又各种关系纠纷，那些奖项评比之类的芝麻小事，能值几个钱，争来争去，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学校奇葩太多，想要去探究他们的精神世界，你也太笨了。”
“你才笨，你全宿舍都笨。要是不碍到我，我才懒得理他们。我们学生会一个女的，喜欢在背后说我坏话，说我斜着眼睛看人，胸大无脑之类的话，气死我了。”
“那肯定是嫉妒你胸大呗。”叶书赶紧转移话题，“乱七八糟各种事，难怪你心情不好。”
“好你个叶书，敢调戏我啊。”
“冤枉啊，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啦，原谅你啦。”
“心情好点了吗？”
“嗯，好些了，刚才心情糟糕透了，所以忍不住给你打了个电话。”隔着听筒传来朱小暖低低的声音。
“你哭了吗？”
朱小暖没有回话，沉默中似乎酝酿着一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个人来身边陪伴倾诉。
叶书的声音变得稍微温和，“我可以帮你擦眼泪吗？”
“我没哭。”朱小暖不想把自己脆弱给人看，“我没哭。”
话筒里“滴”的一声，是叶书把手机挂了。
朱小暖看着手机发呆，本来说的好好的，就被叶书挂了电话，朱小暖心想，“叶书怎么把我电话挂了？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是觉得不耐烦了吗？他不想再听我发牢骚了吗？”
这一瞬间，朱小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留有泪痕的似乎又有眼泪要出来了，朱小暖强迫自己不哭，暗暗打气：“别哭，小暖，你一个人也会好好的，不用让别人看到你的软弱。嗯，叶书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他不是故意挂你电话的，多吃点东西，心情就会好了。嗯，叶书不是故意的。”
朱小暖尽量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可很快又转回坏的方面，“叶书就是嫌我烦不愿意理我了”。难过的时候，不好的猜测会被无限放大，以为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就在朱小暖委屈到要痛哭的时候，一只手搭在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小暖，我可以帮你擦眼泪吗？”
朱小暖猛然转过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叶书，眼泪突然唰得流下来，带着哭腔问道：“你不是说在上课，不来的吗？”
“我说要来啊，是你说不让我来的。”
“那你还来干嘛？”
“我还要帮一个叫朱小暖的女生擦眼泪呢。”叶书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拂去眼泪。他刚到的时候，就在一个空荡荡的角落，看到了朱小暖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
“谁要你擦眼泪，我又没哭。”朱小暖嘴硬着，心里却想，“原来他有点在意我。”
在后来的日子，朱小暖只要心情不好，叫叶书出来，而他哪怕是在打游戏，都会第一时间到朱小暖身边。所以叶书在游戏界多了一个外号，猪一样的队友，室友玩游戏都不爱找他组团。
某天，天气很好，适合约会散步，叶书和朱小暖肩并肩走在校道上，红棉花开得正好，地上散落树叶，路的一边是教学楼，另一边是荷花池，两人摆晃的手不经意触碰在了一起，然后自然而然握住彼此的手，开始正式的恋爱交往，之间没有刻意的追求，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刻意的表白，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手，就等着另一个人牵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