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去》:历史已去,风流尚存
读鲍鹏山先生的《风流去》,不禁惊叹于他文风之犀利,见解之独到。太多的人把历史当作儿戏,或是不分是非与善恶;或是秉承非黑即白的观念把名不副实的人捧上神坛;或是,以敝帚自珍的心态大肆鼓吹糟粕,把它们当作“国粹”。而作者超越了这些,以笔为刃,割开血淋淋的历史给我们看。历史是血腥而残忍的,而我们不能因此遮盖住双眼来回避。
《风流去》的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在于其嬉笑怒骂之中,把那些媚俗的、庸俗的、低俗的、鄙俗的东西狠狠踩在脚下。作者极力反对人云亦云,反对封建专制,反对违背科学的一切。
颜渊算是我们从小到大认为的道德模范,因为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而作者却提出质疑——颜渊乖巧,对老师的话“无所不悦”,那么这恐怕算是一种“便辟”的毛病吧?颜渊对孔子说“老师在,我怎么敢死”,这恐怕说明他在孔子面前完全失去了自我吧?
世人叹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是一段佳话,感司马相如是风流才子,而作者却批他是一个“没有痛感、没有眼泪的空壳家”,因为他除了对王权匍匐,对人类的痛苦完全没有敬畏之心。
千百年来,朱买臣为人们所推崇,因为他“胸怀大志、鹤立鸡群”,在贫贱之时仍手捧圣贤之书,后来终于富贵了;他妻子竟然不识朱买臣穷且益坚的志气,不甘于贫贱的生活而抛弃了他,实在是“会稽愚妇”;朱买臣衣锦还乡之后,找到前妻,把她安排到自己的别墅里住着,而前妻受不了这刺激,上吊自杀,这实在是“啪啪打脸,大快人心”……
而作者却从另一角度批判了我们千百年来这一病态的心理。作者指出,朱妻并非嫌贫爱富,因为她近四十才改嫁,改嫁后的人家也同样穷苦;朱买臣算是孔乙己一类的人,一面渴望富贵,一面自以为狂狷,因此被人耻笑——朱妻是因为不能忍受朱买臣丧失羞耻心而离去的。而千百年来的文化大师道德卫士们,拼命往朱妻的尸首上吐口水……
于是作者愤慨:古今之人,中国传统之男人,“从女人那里得到了性快感、道德感、虐待快感、成就感、物欲的满足,却没有从女人那里得到责任感”;“我们的文化又给了男人绝对的驾驭女人的权力”,于是女人担负了几乎所有的道德责任,这样的观点,这样犀利的文风,酣畅淋漓,撕下了中国封建卫道士的伪面具!
《风流去》,第二个特点是它深切的人文关怀。人文关怀,指的不仅仅是中国古代典型的士大夫阶层对底层百姓的关怀,而更需要“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需要一腔热血,需要对人类的博爱。就像雨果,能够不顾自己的国籍,而站在了全人类的高度去批判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罪恶行径。
《风流去》写贾谊,“屈原触不到贾谊的额,贾谊握不到屈原的手;他们隔着百年的时光,各自孤独”。作者是在感叹贾谊,也在感叹明主贤臣不能相合的时代,更在感叹千百年来有着贾谊一样命运的文人。
写司马迁,赞扬他“关注着人类天赋中的自由精神、原始的生命激情、道德勇气下义无反顾的心灵”,提出了伟大史家的定义——“必具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悲剧精神”。作者是在感叹司马迁,更是在歌颂极权社会下挣扎着的痴情痴性之人。
一整部《风流去》,我看到的大多是苦难:试看商鞅治民——“民弱国强,民强国弱”,于是使民辱、使民弱、使民贫,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秦国开疆拓土;试看汉景帝玩弄权术,把晁错当作削藩的挡箭牌,利用完之后再杀掉他;试看西汉末年,图谶横行,社会乌烟瘴气;试看嵇康死后的末日狂欢,清醒的人被残酷镇压,醉生梦死的贵族们穷奢极欲……帝王们杀杀杀,流氓们粉墨登场叱咤风云。真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是,不必悲观。就像鲁迅先生所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尽管我们的历史充满苦难,苦难中总归是存在着那些“中国的脊梁”。
一部《风流去》,按照时间顺序写了三十六人(或群体),自老子颠倒的世界,至生活在别处的谢灵运。读完后,颇有些“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的沧桑之感。历史厚重,后人应当做的,不能是人云亦云,不能仅仅是感喟伤怀,以一颗悲悯和理智之心看历史,才能“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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