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米

作者 王静波

    早餐时，妈妈让我替她在网上买二千元大米，作为今年生日礼物，一半送给深圳的弟弟，一半送给长沙的妹妹。她昨晚梦见了翁妈，她的家婆，我的奶奶。翁妈让她买足米，怕有饥荒，这世界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能平静，还说她枕头下有钱。我想劝阻妈妈，她说翁妈说话很准的。翁妈二十年前离世，说话在今天仍然有效。

    翁妈前半辈子吃足了苦，最苦在于没粮食。我们那地方八份山二份地，吃饭一直是个大问题。翁妈孩子多，不让他们饿着不容易。在山上植物茂盛的时节，她上山采摘艾叶、米蒿子、水肉子，这些草人可以吃。乘着大太阳天，用泉水洗净了，在大晒盘里摊匀，晒干。晒盘要远远地搁在山腰上，免得别人看见知道了她的窘迫。晒干了，磨成粉，存起来，必要时充饥。翁妈是个爱面子的人，她从大户人家嫁入书香门第，吃饭却成了大问题，自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传到娘家更是不好。她也体谅别人爱面子。一天，一个亲戚早上来，进门就讲：“侄媳妇，奇怪了，作夜我梦见我家梁断了呢！”。翁妈赶紧说：“不会断，不会断。”立马从米缸里舀出几升米倒进一个布袋里交给那亲戚。梁断了，粮断了，开口借粮不容易，借不到或者不肯借都是尴尬，以梦为杖探路，以梁为粮遮掩，只为双方体面。

    70年代，翁妈子孙成群，但缺粮仍是大问题。米是不够的，必须掺着红薯饭吃，生日或者过年吃一整碗白米饭就是大餐。嗲嗲（爷爷）是退休教师，每月有30斤米配给，加上红薯，嗲嗲翁妈够吃。河对岸范家园有个姓周的伯娘，眼睛有些问题，说话也不太利落，很瘦小，面黄黑。她常来翁妈家，翁妈关着门给她做面条或者盛饭吃。一次被我撞见，翁妈说，周姓伯娘家太困难，红薯不够，孩子吃了，她就得饿，饿得好可怜。说着说着翁妈眼睛也红了。 

    翁妈托梦给妈妈，要买足米，这既是翁妈的意思，更是妈妈的意思，我把梦的原理解析给妈妈。妈妈说：“本来就应该买足米，现在水灾那么多，美国又搞事，要小心。以前你外公每年秋天要买好全年吃的谷子，春节前要买好全年吃的猪油。只有谷子和油买好了才能花钱买别的。”外公不种地，靠做裁缝赚钱，外婆去世后，他管家，就管这两项，粮和油。

    妈妈要买米储存，拦不住。我在家人群发信息，要弟弟妹妹的收货地址。弟弟回信：“我们很少在家做饭，不需要米，生日时妈妈把买米的钱给我就行了。”弟媳妇补一句：“沃尔玛的购物卡也行”，还做了个鬼脸。妹妹倒发了地址，表示感谢。妹夫问：“这是要闹饥荒了么？”配笑脸图。刘说：“没必要买这么多，我有朋友做米生意的，到时我找他买就行了”。一众中年儿女全不觉得有买米储存的必要。

    买不买？我再次问妈妈。又与她分析了几条：有了袁隆平后，水稻亩产量成倍提高了，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中国很大，东边下雨西边晴，局部地区水灾不会导致全国粮食减产；国家有粮食储备制度，国家粮仓常年储满粮食就是以备灾年，一年粮食歉收不会影响粮食供应；中国有钱了，可以到全世界买粮食。妈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来，说：“就怕缺粮，今年水灾，明年不一定就没灾，到时有钱也买不到。现在美国这样，能不能在国外买，买了能不能运回来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求是不要，你先给小波买，你也再买一些。万一断粮，求是可以从你和小波这里拿，可不能饿着我的孙女”。好，我买，只能买了。

    妈妈很潇洒，不用做家务，不是在植物园唱歌、跳舞、打拳，就是窝在自己房间上网学习，学唱歌学跳舞学舞剑，或者抄抄写写，吃饭还要喊了又喊。我笑她太舒服，她理直气壮说：“你有什么意见啊，我有这个命，奈何不得我儿女有用。”父母无忧无虑，安享生活，她得意，我也得意。没想到今年的疫情、水灾、国际关系的变化，让妈妈非常担忧，担忧我们会买不到米，会没有饭吃。不是我们没出息，不是我们没钱买，而是这个世界，自然的、社会的、政治的现象，再加上她对于饥饿的记忆，让她担忧。时代的一粒尘沾上曾经的记忆与当下的想象，真的成了一座山，她心里的一座山。

    买米，一定买，为了妈妈安心。

                202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