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志(之十二 辱逝者)
我年少的时候,老家有位邻居,绰号叫老包,按辈分,我叫他六公,他六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结实。我们那一带的农村,六十岁的老人,基本上都是儿孙满堂了,大多也到了退居二线的年纪,一般都不再干重的农活,自己给自己退休,只干些放牛、浇菜、做饭这些低劳动强度的活儿。
老包的儿子四十岁了,还是个单身汉,不能给他带来儿孙满堂的荣耀,然而他不管这些,豁达的退居二线了,悠闲地给儿子养起了耕牛。
我的村庄后面是一片广阔的坡地,冬天,农作物收藏回农家后,坡地就变成了村里散养牛群的牧场。村里在春、夏、秋三季要牵养的牛,到冬天都是赶到村后的坡地,脱缰散养,任其欢腾,任其觅偶交配。
这年的冬天,老包也把他的耕牛赶到村后的坡地散养。冬天的牛,一般都吃不上草了,只是出来活动活动,撒撒欢。因此,牛到了坡地后,就找其他的牛去了,放牛的人也找放牛的人一起挤成人堆儿,或打牌、或烤火,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老包和放牛的人们一起在一个小山包的向阳一面烤火,烤着烤着,尿就胀了。山包的背阳一面是邻村的一排坟墓。我们村子与邻村一直有难解的宿怨,经常隔上一些年月就会打群架。村里人自然也就不待见邻村的人、事、物,包括邻村的死人(坟墓)。
老包的尿胀了,就跑到山包的背面,对着邻村的那排坟墓的墓碑尿尿了起来,边把尿液尿到墓碑上,嘴里边嚷嚷:“各位太公太婆,喝酒!喝酒!”
老包尿完以后,回到人堆。有人就问他,尿个尿干嘛跑那么远。老包就说了把尿尿去邻村人的祖坟墓碑上了。
一同烤火的老人就说老包这样太损了,这样做不对。老包说,怕什么。
当天下午三点钟,一天放牛的时间结束了,大家把牛赶回家。老包在厨房里正勺出一碗粥,边吸着第一口粥,边准备坐下来,不料啪的一声,老包坐歪了凳子,重重的坐到地板上,引发了脑充血,连午饭也没吃上,死了。
老包的死讯传开,举村哗然。同去放牛的人都感到生命太无常了,一个小时前还鲜活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事情这么巧合,有人就说了,是不是他放牛的时候尿死者的墓碑,死者索命来了?人家纷纷猜测。
老包因为肥胖,又死得突然,棺材装不下,入敛时只好把棺材板劈薄,才压得了进去。
是不是死者来索命不得而知。但老包的行为是有失公允的。死者为大,万物有灵,怎么可以对逝者如此不敬呢?
老包过世后二十多年,我把这事写出来,希望人们要心存敬畏,敬畏历史,敬畏自然,敬畏逝者。
世上有很多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不意味着它不存在。
我曾在一些人家的祖先牌位前看到后人用红纸贴着“祭如在”三个字。我认为这三个字寄托着人们的一个正确态度,很有智慧。
对于逝者,最好保持“敬如在”吧,即使做不到敬如在,也不应该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