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东京今夜有雪 第二章
下午下了课回到外汇公司，看见小鱼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电脑旁发呆。
“怎么了？”叶子问。
“我有一个很坏的预感，希望阿满的账户不要出现问题就好。”眼睛始终盯着电脑上的交易图，小鱼说。
“他昨天夜里一下子下了10张单子，都是买美金卖日元。这么多的单子，如果方向反了，他的账户就会有陪进去的危险。”
“你跟他说了其中的危险性吗？”听小鱼这么说，叶子也有点担心地问。
“我已经警告过他好多次了，可是他不想听，哎，你知道阿满这个人的，当初不应该接受他的投资。”小鱼苦恼地说道。
叶子知道这位来自中国南方沿海省份的阿满，是一位不太好对付的角色。
阿满在东京的新宿区经营一家娱乐店，是看了叶子在中文报纸上刊登的，有关外汇投资的文章后，与她联系上的。
他曾经被巨大的外汇炒作利润所诱惑，于是匆匆投资入市，并且总是冒险在市场上进进出出的，做着危险的炒作。
大厅的门开了，那位来自美国华尔街的金融分析师,Mr.Nicholson，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叶子在电梯里遇到的翻译石川雄一。又是每天下午例行的，“全球金融市场货币交易分析会”的时间了。
叶子和小鱼担心地听着Mr.Nicholson的讲解。按照他的分析，虽然目前美金正在一路下滑，造成日元的上涨，但是他认为日本政府不会看着日元上涨而不管，很快，日行就会向市场投放资金购买美金，从而把高涨的日元给降下来。
这个结论应该是对叶子和小鱼有利的，至少，这说明下跌的美金会有些上涨的趋势，按照这个分析，阿满投入的买美金的钱，是应该有机会赚回来的。
但是叶子转念一想，目前美国经济正是疲软的状态，尽管日本银行会短期介入，那么长久来看，美金对日元的走势，会不会有更大幅度的下降呢？
Mr.Nicholson的讲解完成了，石川的翻译也停了下来。
Mr.Nicholson的目光巡视了一下静悄悄的交易大厅，问道:“下面是提问时间，谁有问题要问的吗？”
叶子举起了手。
整个公司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到了叶子的身上，大家仿佛有些吃惊:“这位平素安静沉默的中国女孩儿，今天怎么会突然发出声音了呢？”
叶子站起身，她目前实在是在为她和小鱼的客户阿满而担心着。
“Mr.Nicholson，我对您刚刚提供的信息，仍然有一些疑问，我的问题是，就算日本银行会出面购买日元，可是这样的人为控制能持续多久?会不会为市场造成更大的震荡，从而连带着美金更大程度的下跌呢？”
………
叶子流利的英文，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吃惊。她把那位新来的日语翻译石川，给凉到了一边。
石川看着这位他昨天在电梯里遇到的，仿佛有些羞涩的中国女同事;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把她和Mr. Nicholson的对话翻译成日语。他觉得叶子提出的这个问题，为在场的FC们(金融顾问的简称)提供了很有价值的讯息。
提问后的叶子有些忧心匆匆地坐了下来。小鱼小声地用中文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的英文这么棒，哎，你认为阿满的投资会有危险吗？”
“是啊。”叶子有些担忧地说。她看了看手表，离赶去上晚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马上得去上班了，拜托你再给阿满打个电话，劝他在日本银行入市购买美金的时候，赶紧平仓出市。我们要尽量帮助他避免市场震荡而带来的损失。…”叶子说。
小鱼拿起了手边的电话拨打了起来。
叶子抬头看了看窗外，雪又下了起来，昏天暗地的看不清对面写字楼的窗户。她决定去休息间为自己冲一杯咖啡来暖暖身子。
从休息室的咖啡机里抽出了一只纸杯子，叶子回头看见了推门进来的石川。
“嗨！好棒的英文，是在哪里学的?”
石川问道，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秀的脸上，挂着温暖而又友好的微笑，丝毫没有因为刚刚被叶子给凉到一边而感到不快。
“中国，在大学里学的。”
“噢?你没有去过英语国家吗？”石川有些惊奇地问。
“没有…在中国大学里，为了拿学位，我还得过英语关…”
叶子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安静和腼腆，再加上她觉得自己刚刚冒失的，没有让石川翻译的举动有些鲁莽，于是对石川说:“对不起，我不该…”
“说什么呢，翻译是我的工作， 但是如果你完全有直接交流的能力，那不是更好吗？”
听到石川这么说，叶子抬起了头对他感激地笑了笑。她发现这位石川，也正在绕有兴趣地微笑着看着她。
中午1点，下了日语课赶回外汇公司的叶子，在公司对面的拉面店要了一碗面条。正吃着，手机响了。
小鱼说:"你尽快回到公司来吧，昨晚美金在日本银行介入后小幅度上升，然后开始大跌，你昨天的分析是对的。阿满没有听我们的劝告平仓出市，又被套住了。如果市场的方向不改，他的损失会更大，问题是他不同意止损，还在公司大声吵闹着，要见把他'骗'进来的你…"
小鱼一口气报告了情况，在电话里，她可以听到阿满正在大声吵闹的声音。
叶子的担心被印证了
踩着积雪，叶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司。
"…你们是骗钱的公司，叶子去哪里了，躲起来了吗？让她出来…"阿满站在交易大厅的中央，用中文大声喊叫着。
"阿满，请不要吵，有事好好说好吗？"
叶子走到阿满的面前。她回头对紧张地站立在接待台里的日本同事顺子，和长野科长说:"别担心，我来跟他谈。"
看到叶子镇定的神色，顺子放下了手里握着的，正准备拨给警察的电话，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长野科长对叶子点了点头，示意叶子把阿满带出交易大厅。
叶子把阿满带到了会客室，叫小鱼把他的交易单拿过来，并想着手向他解释目前的行情和今后可能的走向，劝他赶快止损，平仓或者锁单，以避免损失更多的钱。
“我不要听你的预测，你也不是上帝，鬼知道今后这两天市场趋势会不会再回头呢。”阿满不耐烦地说:“但是不管怎样，你们得把我损失的钱还给我。”
“单子是你自己下的，方向反了，怎么能让我们赔钱呢？况且，我当时是提醒过你不要一次在一个方向上下太多的单子的呀…”
见到阿满如此的无理取闹，站在一旁的小鱼变得有些愤怒了起来。
还没等到小鱼说完，阿满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抓起桌上的交易单，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地上，并指着叶子叫道:“别以为你们给日本人打工，就可以联起手骗同胞的钱。你们等着，我在东京的华人社会里还是有势力的。不还我钱，我会要你们好看!你们两个最好最近小心点!”
说完，他就推开会客室的门，扬长而去。
门在阿满的身后被狠狠地摔上，叶子呆呆地坐在会客室的圆桌子前，她发现自己在发着抖。
她收拾起圆桌子上散乱的文件，低着头，在同事们默默地注视下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紧紧地抓着她的心。身后的小鱼在跟她说着什么，可是她的心里乱哄哄的，耳朵里只有那扇门被关上后，所留下的嗡嗡的震荡声。
她把头埋在办公桌的电脑下。鞋里的濕袜子仍然紧紧地包在脚上，丝毫没有因为公司里的暖气而变得干燥和温暖起来，这让她想起自己脚上的那双漏水的鞋子。
“这笔客人的生意做砸了，别说买一双新鞋，就是下个月的房租和学费，恐怕都不会有着落了。”
这样想着，叶子的眼前像是被罩上了一层雾。她站起身，低着头走出工作间。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那双就要流出泪水的眼睛。
她走出办公室，打开楼道的大门。一股潮湿的冷气迎面扑来。就在身后大门关上的一刹那，那扇门，好像又被人推开了。
“一定是小鱼跟出来了”。叶子这样想着，却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你没事儿吧？”
来人说的是日语，一定不是小鱼。
叶子有些吃惊地转过身，看到身后站着的，又是那位公司新来的翻译，石川雄一。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这位公司新来的翻译，为什么会尾随她也来到了楼道里。
见叶子默不作声，石川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有一点尴尬。他站在那里，进退无措，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对这位沉默而又悲伤着的中国女孩，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我刚刚听到了那位中国客人的吵闹声，虽然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石川说。
叶子仍然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
“做这行，实在是不容易。我想，你一定不是在这个行业里唯一的一位遇到这样客户的FC，所以，不要因为他的吵闹而感到太难过就好。”
听石川这么说，叶子抬起了头，她用手指把一缕挡在脸颊旁的长发掖在耳后，低垂着眼帘，朝石川感激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没事儿。"
就在叶子抬起头的瞬间，石川看到，虽然她长长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但红润的嘴唇似乎是在微笑着，又恰到好处地，将一份难以名状的坚强与倔强，满满地挂在了上挑的嘴角上。
“你真美。”石川用英文说。
叶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给下了一跳，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位石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