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云会:孔子见老子
01
孔子在鲁昭公的资助下,曾经去洛阳学礼。在洛阳期间,孔子拜访了时任周朝典藏史,也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的老子。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对此次会面有详细的记载。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己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己。”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孔子到周都洛阳学礼,拜访了老子。孔子向老子介绍了自己的学说,请老子指点。老子说:“你所讲的呀,来自于古代圣贤,但是他们早已死掉了,骨头都已经腐朽了,留传下来的不过是他们的言说而己。”
庄子曾经讲过一个寓言故事。
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 曰:“圣人在乎?”公曰:“己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而已矣!”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其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矣!”(《庄子·天道》)
恒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却说你读的是古人的糟粕,为什么?轮扁以制作车轮的亲身体会予以说明。削凿车轮,动作慢了套入车轴松缓而不坚固,动作快了车轴套不进去。我做得不快不慢,手中做出的车轮与内心的预期相一致。其中的窃诀,口里说不出来,心中自有分寸。我不能明白的告诉我的儿子,我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那个微妙之处的方法。所以我七十多岁了还在做轮子,古代的人和他们所不能言传的东西一起死掉了,那么你读的书不是古人的糟粕吗?”
庄子特别重视“得意而忘言”。言是来表意的,但言论有它的限制,并不能够完全地表达作者的意思。读书人也有局限,他能正确的理解作者所表达的原意吗?任何人读书,无不带着自己的主观意识去读,所得到的结果当然五花八门了。
鲁迅先生谈到《红楼梦》时说:“《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个名字的书。谁是作者和读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应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
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此看来,庄子说“得意而忘言”,每人从言中所得之意,皆是个人之意吧。难怪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用语言表达的那个道,并不是永恒的道。任何人从说出来的道去领会那个永恒的道,只能是一偏,因为人心本来就有偏,能以整全对待人生,对人类而言实在是一种苛求。
孔子问道02
孔子大概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从他一生的经历来看,他死抱住西周的礼乐制度不放,游说诸侯,十四年而无所成。在他那个时代,周朝初年的礼乐根本就玩不下去了嘛。但孔子似乎又听进去了,他“承礼启仁”,从礼乐制度挖掘出“仁”来,这才成就了“至圣先师”的美名。“得意而忘言”,得了仁爱之髓,礼乐的形式就不重要了,完全可以根据时代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而改变具体的载体。
老子又言:“君子得到机会则大施拳脚,不得机会在民间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也不错。”孔子这句话是听进去了,他对颜回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吾与尔有是夫。”我道能行,那就在世间行我道,我道不行,那就退藏于身,能如此做到的,只有我和你呀。
孔子的弟子,多半求官求名求禄去了,以至于韩非子批评,贱儒也。能够坚持大道的人真不多呀。老庄也是坚持大道的人,一个骑牛而去,不知所终,一个混迹于民间,自得其乐。真个是阳春白雪,和者盖寡;下里巴人,众人皆和呀。
与老子相见时的孔子,似乎是个有想法、急于行动的年轻人。于是老子告诫说:“精明的商人存积货物就象没有货物一样,有盛大德行的君子,他的样子看起来反而愚钝。去掉你的傲气和过多的欲望,以及急待成功的迫切心情与过多的志向,因为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孔子的抱负是以恢复周初礼乐制度为已任,而且长于行动,虽然知其不可但努力为之。但在老子看来,道的运作是自然而然的,表现在人类社会的演进方面,有什么样的历史条件就有什么样的社会现实,你想超越社会的条件或向前或向后,都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何苦来哉!况且,人的命运终究靠自己去把握,你要为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也要问问百姓愿不愿意呀。你设想了一个美好的理想,鼓噪百姓随你而行。这个理想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精神鸦片,甚至变成压迫百姓的一个工具。庄子说:“大乱之本,必生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庄子·庚桑楚》)
尧舜讲道德仁义,却是大乱之本。由尧舜开创的仁义,至千世之后,竟是人相食。怪不得鲁迅说:“我翻开历史一看,每一页上面都写着仁义道德…,仔细看了半夜…,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狂人日记》)
孔子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会不会颇为无奈地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因此,老子所说的“君子盛德,容貌若虚”,此德绝非孔子所讲的仁义道德,而是老子所讲的“明道之得。”老子所讲的道,空虚寂寞无形,对于人来讲,只可意会,不可把捉。意会之事,全靠自己,悟了就悟了,不悟就是不悟,学道家就是一个门槛的问题,迈过去了就ok,不像儒家,可以一点点修炼的。
03
悟道的人,不是表现得很有知识,而是表现得特别愚笨。这个愚笨不是悟道的人越悟越傻,而是在外人看来如此。
苏格拉底讲了一个囚徒的故事,一些人生活在洞穴之中,他们被绑在椅子之上,只能向前方看,不能向后看。在他们的前方有一堵墙壁,后方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在囚徒与火堆之意,有人扛着石刻、木刻的像走动,把他们的影子印在墙上。囚犯们看着墙壁上的人和动物的影子以及自己的影子,以为这就是世界的真像。
有一个囚犯被释放了,他转过身来看见了光明,刚开始感到沮丧,因为眼睛刺痛,不能再用习惯的囚犯的眼光看世界。接着,他会走出洞穴,仰望月光和星空,甚至会仰望日落日出。他发现太阳才是光和热的源头,他回忆洞穴里的人,通过墙上的影子来构造世界是多么的可怜。于是他回到了洞穴里面去,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但他从光明一下子进入黑暗,里面的东西什么都看不清楚,走路都踉踉跄跄,直到重新适应黑暗。
洞里的囚犯会怎么说呢,他们会说这个人出洞一遭变傻了,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还说看到了世界的真像呢。出洞一遭居然把自己的眼睛给毁了,以后对出洞这样的事情最好想都别想。
老子出关图老子笔下的愚人在世间的遭遇与苏格拉底的出洞之人又复入的遭遇类似。老子感叹:“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
虽然如此,老子之愚与苏格拉底之愚到底不同。老子的愚是悟道之愚,苏格拉底之愚是昧于真理之愚。就像另一个哲学家泰瑞斯,他观察天象,以至于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他的仆人说:“我们的主人脚底下都没有看清楚过,却想看清楚天上有什么东西。”
孔子辞别了老子,对弟子说:“鸟我知道它能飞,鱼我知道它能游,兽我知道他能走。走兽可以用陷井抓住他,游鱼可以用渔网捉住它,飞鸟可以用弓缴捉住它。但对于龙,我没有办法抓住它,因为它乘风云而上天啊。我今天见到了老子,老子不就像龙一样吗?”
孔子此话何意?有学者批评孔子,认为孔子故意把老子搞得非常神秘,孔子是把老子玄学化的始作俑者。这个意见值得商榷,孔子以龙喻老子,不过是表达对老子思想的深遂之处难以理解而已。
鸟能飞,鱼能游,兽能走,他们有所凭借,鸟不能离开空气,鱼不能离开水,兽不能离开大地,因此逃脱不了被捕捉的命运。但龙乘风云而上天,风云者,空虚无物,意味着龙不用刻意凭借什么而能上天入地。无有假借,人就不能够以世间之物来琢磨它的行动规律,当然抓不住他。
《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曹操说:“龙能大能小,能伸能隐,大则吐云吞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龙在古代人眼里,真乃变化莫测,莫知高深。孔子以龙喻老子,不过是说老子实在是得道高人呀,并没有任何神秘主义成分。
孔子见老子时,还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但愈到晚年,孔子对老子的思想愈有体会。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
孔子说,我不想说话了。子贡说,你不说话的话,我们记录什么呢?孔子说,四季交替有序进行,世间万物欣欣向荣,天说话了吗?天说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