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集 | 项羽,这个男人太复杂
读项羽本纪,发觉项羽这个人可谓一身的毛病,打仗固然在行,但作为一个统治者,刚愎自用,不懂知人善任。他最大的敌人刘邦笑他麾下无人,仅有一个靠谱的谋臣范增,还常常不肯纳谏。项羽有残暴好杀的一面,巨鹿之战后,秦军降卒二十万,这是好大一笔财富啊,若学刘邦善加抚恤,笼络军心,荡平天下指日可待,即便拿来当炮灰,也足以让敌军杀到手软。但你看项羽做了什么?他因部下歧视秦兵,怕激起内乱,居然仿效秦将白起,将这二十万降卒集体坑杀了!当真简单粗暴到了极点!当年白起的下场悲催,临死前自知造孽深重,说,“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坑之,是足以死。 ”报应啊!
但另一方面,项羽又多妇人之仁,鸿门宴明明可以一举拿下刘邦,杯酒定江山,结果他偏偏放虎归山,气得范增差点吐血三升,破口大骂“竖子不足与谋,天下必为沛公夺去,我等将来都要做阶下囚了!”
起义初期,秦将章邯连克陈胜、项梁,兵锋所指所向披靡,这个项羽,敢于在众将皆畏章邯如虎之际,主动请缨,军前力斩踌躇不前的主将宋义,而后破釜沉舟,九战九胜,写下战争史上以少胜多荡气回肠的著名范例,可谓杀伐决断气魄绝人。然到了封赏下属时,却十分吝啬,韩信吐槽他:刻好的大印在手里磨得失了棱角,仍舍不得放开。俨然一副守财奴模样,着实令人大跌眼镜。反观刘邦,屡战屡败犹能狮子大开口,将天下封地尽许韩信彭越等人,换来起死回生之转机。
项羽好面子,占领咸阳后,众人劝他建都关中,以天时地利俯瞰天下,谁敢不从?他却执意回乡,还说,富贵不归故里,如锦衣夜行,谁知之?活脱脱一个外出做生意赚了点钱,就回老家盖房子娶媳妇的农民暴发户。项羽曾捉了刘邦父亲,威胁要烹了他,刘邦厚颜无耻道,你我曾约为兄弟,我爸就是你爸,你烹了自己父亲不怕天下人耻笑,记得分我一杯肉羹。项羽被噎得无语,虽知刘邦耍无赖,竟也没有下手。他兵败乌江,有人劝他,江东子弟多才俊,东山再起未可知。他却感叹无颜见江东父老,干脆抹了脖子,真正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列数了项羽这么多缺点,这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首先打仗厉害,堪称中国军事史上的“战神”,毕生打了七十多场战役,最后也就垓下输了一战,不料一下把底裤输掉了。他说,天亡我,非战之罪。倒也不是阿Q精神。
更重要的,别看此人外表粗豪,骨子里却是位情种,“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很难想象这样婉约多情的话语出自叱咤风云的枭雄之口。换了曹操,便绝无儿女情长一说,见到美女掳走便是,天涯何处无芳草,铜雀春深锁二乔。
项羽穷途末路,面对数千追兵,身遭只余二十八骑,他自知无幸,却对誓死追随不离不弃的属下说,我为诸公取一员汉将首级。果然说到做到,单骑驰入敌阵,连斩两员汉将,杀汉卒数十百人,余不敢近。绝境处方显英雄本色,项羽仿佛饮了回春药一般,重又摇身变回那个见了秦始皇道出“吾可取而代之”的英姿勃发的少年,那个在巨鹿之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西楚霸王。他不忍坐骑蒙难,舍了乌骓马,步行杀敌数百,身被十余创,直到认出汉军中一位故人,才放弃抵抗说,闻汉王千金购我人头,我成全了你吧。史书记载这寥寥几段文字,当真光芒万丈,即便之前犯下再多的错误,做了再多的蠢事,也掩盖不了这最后的华彩。
对普通人来说,求一知己难矣,但对于世间英雄,更难能的是棋逢对手,刘邦有项羽这样一位对手,是幸运的,否则他的盖世功勋不免要减色许多。到了晚年,刘邦路经沛城,与故人对饮,席间酒酣起舞,作大风歌,慷慨伤怀涕下数行,他应该想起了与其逐鹿天下的一生之敌吧?要知道,无敌是很寂寞的。
项羽死后,刘邦以鲁公之礼葬于谷城,并亲自发丧,恸哭离去。英雄相惜,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