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 （9）
“小火者”，“火”通“伙”。顾名思义，“小火者”是皇宫太监中最卑微的职位。魏进贤心里明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够踏进皇宫的门槛都不错了，甭想一蹴而就。成为魏公公，目前情景看来，仍是天方夜谭的美梦。
明太祖朱元璋轻视太监，鉴于前朝太监干预朝政，祸乱朝纲，他对太监严加防范，决不允许后宫参与政事。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命人在皇宫内竖立一块牌子：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斩。明朝废除了丞相制度，巩固了皇权，同时带来负面效应——皇帝的工作特别繁重。皇帝一个人，操劳一个国家的事务，天大的本事也忙不过来。朱元璋能力强，精力旺盛，通宵达旦，兢兢业业，他的后代子孙就不一样了。当上九五之尊的帝王，不去享受荣华富贵，整天埋头苦干地工作，能有几个帝王心甘情愿的付出呢？
朱元璋死后，明成祖朱棣采用不光彩手段当上了皇帝。朱棣当上皇帝后，发现当皇帝并不轻松，每天要批阅无数的奏章，哪有当藩王时逍遥自在。但是，经过战场血雨腥风的杀戮，才把皇帝的宝座弄到手，总不能拱手让与别人吧！朱棣绞尽脑汁，决定违背他老子的训诫，启用太监。太监群体，要么是战场虏获来的，要么是穷苦人家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朱棣认为，太监是个不正常的人，没有男人那宝贵玩意，就不会有逆反主子的不忠行为。让太监打下手，比用那些争宠的女子要好得多。
最初是启用太监管理一些跟文字和文化有关的事物，例如图书、文籍、典章等。为皇帝做事，不识字不行，识字而不懂意思也不行。比方说，皇上要太监去拿一本书，太监总得认识书名吧。要求再高一点，要太监查一下书中第几页的第几行，太监总得明白这本书的大致内容吧。提高太监的文化素养摆上了桌面，明成祖定期选拔一些学识渊博的大臣进入内廷对太监进行文化培训。宣德元年七月，明宣宗朱瞻基的在位的时候，设立了专门的太监学校，叫“内书堂”。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太监受到系统的正规教育，逐渐登上权力的舞台。
宫中的太监，很多是自幼被阉割送进来，在“内书堂”受过教育的，其平均的文化水平，比京城的胡同居民要高得多。
梨花村走出来的魏进贤，吟诗作赋，不会；琴棋书画，不会；通晓古今，不会。啥都不会，能干啥呢？紫禁城是皇家禁地、帝国的心脏，近万间房子，太监、宫女和护卫，足有好几万。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若规矩不周密，等级不森严，岂不乱了套？宫中的繁文缛节，别说让他学了，光听就是一头雾水。大字不识的老粗，学习能力又不强，除了干些看门、扫地、倒马桶的杂活，真找不到适合他岗位。可他是由孙暹介绍进来的，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碍于孙暹的面子，把他留在御马监干活。
二十四衙门是明代宦官体制，是宦官伺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机构。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司礼监：为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司礼监的主要职权为：批答奏章，传宣谕旨；总管所有宦官事务。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司礼监总管大太监为所有宦官的首领；兼顾其他重要官职。如南京守备，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司礼监总管大太监兼任东厂提督一职。御马监：管理御用兵符；内官监：主要掌管采办皇帝所用的器物，如围屏、床榻、桌柜等；司设监：掌管卥簿、仪仗、围幙、帐幔、雨具等；御用监：掌办御前所用之物；神宫监：掌管太庙及各庙的洒扫及香灯等；尚膳监：掌管御膳、宫内食用和筵宴等；尚宝监：掌管宝玺、敕符、将军印信；印绶监：掌管古今通集库以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图书、勘合、符验、信符等；直殿监：掌管各殿及廊庑洒扫之事；尚衣监：掌管皇帝的冠冕、袍服、靴袜等；都知监：起初负责各监行移、关知、勘合等事，后来专门跟随皇帝，负责导引清道。
惜薪司：掌管宫中所用柴炭和二十四衙门、山陵等处内臣柴炭等；钟鼓司：掌管皇帝上朝时鸣钟击鼓以及演出内乐、传奇、过锦、打稻等杂戏；宝钞司：掌管造办粗细草纸；混堂司：掌管沐浴之事。
兵仗局：掌管造军器，包括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各类兵器；银作局：负责打造金银器饰；浣衣局：该局是二十四衙门中唯一不在皇宫中的宦官机构，地址在德胜门以西，由年老和受罚的宫女充任；巾帽局：掌管宫中内使帽靴、驸马冠靴及藩王之国诸旗尉帽靴；针工局：负责制作宫中衣服；内织染局：职掌染造御用及宫内应用缎匹绢帛之事；酒醋面局：掌管宫内食用酒、醋、糖、浆、面、豆等物；司苑局：掌管宫中各处蔬菜瓜果及种艺之事。
魏忠贤在御马监，可不是替皇上管理御用兵符，而是一个小小的杂役，干着擦擦桌子、扫扫院子的活了。刚开始在御马监，他还能夹起尾巴，处处小心谨慎，毕竟宫中各处备有专打太监的板杖，犯错少不了一顿打。日子一长，他本性尽露了！压抑的工作环境，不找些消遣的活动，实在是无聊透顶。
有文化的太监，业余时间看看书，写写字。他一个文盲，自然融不进对方的圈子里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喝酒、赌钱、玩女人是魏进贤的爱好，偏巧在宫中同属孙暹名下的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有同样的爱好。徐应元和魏进贤很有缘分，两人同年出生，又同时进的宫。三个臭味相投的太监聚在一起，一得空就溜出宫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如此胡闹，群众的意见就大了。这事若传到万历皇帝的耳朵里，三人非被打个半死不可。万历本身就是个性格古怪的皇帝，平时遇到烦心的事情，免不了拿太监出气，看见哪个太监不爽，便命人往死里打。原本是用来打大臣的板杖，用在宫中后，对其进行了改进。板杖头大微细，内部灌上铅水，打在冬瓜上，瓤烂而皮完好。体质好些的太监，不被打死，也被打残；体质差的太监，更不用说了。
魏进贤如此放肆，孙暹自然不会任之不管的。幕后的领导生气，后果很严重，不收敛怎行？他又恢复了初来御马监那时的状态，老老实实地拿着扫帚扫地。扫地是机械性的重复工作，整天扫地，他很迷茫，很空虚，想要菩萨为他指点迷津。古代的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或者心情低落的情况，往往借助寺庙求得精神寄托。
宣武门外有个文殊庵，成了魏进贤常去的地方。一来而去，他认识了庵里的秋月和尚和大谦和尚，经常去听他们讲佛理，并捐钱给庵里，用作和尚平日的生活开销。佛理是佛教的教理。佛家的修行不是枯坐蒲团、不吃人间烟火。所谓的修行，就是修习戒、定、慧，培育品德、平静和智慧。佛理曰：生是苦，老是苦，死是苦，愁虑、悲哀、痛苦、忧伤、烦恼是苦。苦难根深蒂固，想要断除苦难不是件轻而易举、想断就断的事，它是一个漫长的修行。俗话说得好：会听的听门道，不会听的滥凑热闹。他听大师讲佛理，纯粹是瞎凑热闹，他根本无法理解佛家的精髓。
光阴翩跹，岁月流逝。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在御马监，魏进贤扫了十多年的地，干了十多年的“小火者”，他心里越来越没有谱，眼瞅着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宫内的一个小杂役。老家的亲戚有困难事，进京找他，他实在爱莫能助。他想，假如一直在御马监扫地来消磨生命，这辈子恐怕彻底完蛋了。按理说，他擅长拍马溜须，在御马监，应该混得开。谁能想到，御马监的总管刘吉祥是个刚正不阿、为人正直的太监，鄙视魏进贤之流。上司故意冷落，别指望有出头之日。
魏进贤审时度势，觉得没必要呆在御马监了，不作无谓的挣扎，伺机换个岗位。万历皇帝手下的当权太监，都是跟随万历皇帝多年的心腹。他想接近皇上，门都没有。既然无法接近皇上，倒不如去赚笔大钱，有了钱，回肃宁县养老。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人是永远无法摆脱欲望的动物。衣不遮体、竟日枵腹的时候，他的目标是能够进入皇宫吃饱穿暖，如今目标达到了，他又觉得身份卑微，度日如年。那么，他会如何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