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引子）

今天，我写下这些，我没想留给谁谁什么，我只是写一点就忘记一点，写一点就轻松一点，写一点就拾起一点……

无论如何，山坳里那片土砖房是不能拆的。重建再好，也不是老家。

多年来，我反复从东厢房经过堂屋到西厢房，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在天井里看头顶那方新鲜的天空。 我的影子从东边无声地倒向西边，然后越拉越长，直到彻底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后山欲说还休的静默中。

我的祖辈和山神菩萨一起行走在这空空的山沟里，我们只有越来越萎缩的土砖房子，只有越来越咸苦的山泉水，只有年复一年哼鸣的小虫子，究竟是谁剥夺了我们呢？

在外面我什么都不是，回到这里我才能成为自己。

我看着我住过的老屋，我的眼中充盈着泪水。我觉得，我爱这一切，或者是因为我没别的可以爱。可是，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爱呢？我必须爱有所及，我滥情于一个表情，滥情山影下这巨大无边的冷。

老家把世世代代的记忆保留在那里。一部分塞在墙缝里，一部分压在柱头下，只有一小部分粘在瓦片和檩条上。翻新屋顶的时候，年老色衰的念想被抛撒在后山的竹林里了。

不管你怎样看这个事情，我是在一天雨后的黄昏发现那些声音的。随着“轰”的一声，堂屋后墙垮了一米多长。一群高高低低、压抑潮湿的声音夺路而逃。他们在堂屋里绕了几圈，最后七零八落地躺在正屋和西厢房的阶级上。我站在西窗下默了好久神，终于分辨出来：嘻嘻哈哈的是罗三神经、忍气吞声的是王二道士、愤愤不平的是夏长婆婆、粗声大气的是廖二阿公、只有我的老祖宗坐在堂屋中间叹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