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舞 64（上部 终）
之后的两年，姜亮曾经多次来到草原看望哥哥。在孙明看来，姜亮已经爱上草原。而姜亮却说，有哥哥的地方就是他爱的地方。
宋玉并没有表示接受两个儿子的关系，但她已经不再横加干涉并为此苦恼。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明伦以及魏思亮那种“此生永不能重逢”的思念，非但没有渐渐逝去，而是越发深刻，这让她时常想起那一天儿子孙明在她耳边说过的话：“没有什么事比此生还能重逢更重要”，她体会着这句话的深意，对能够相逢的一切都备觉珍惜。
哥哥不在身边的日子，姜亮按照哥哥说的，除了每天练功、陪伴母亲，就是大量阅读。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用心地读书，并享受着阅读的乐趣。每过一段时间，哥哥就会给他开列几本书的书单，他问孙明怎么会读过这么多书呢？孙明告诉他：“弟弟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会用读书填充孤独。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这样。”姜亮从哥哥的话里听出他曾经有过的孤独，而自己竟想不起从前他们曾有过不在一起的时光，后来他仔细回想，每次他去夜总会跳舞或者与锦带纠结的时候，哥哥的确是不在身边的，而他竟然没有意识到。或许这就是哥哥之于他的存在感，在他的心里哥哥一直都在身边。
除了阅读，姜亮的小心思更多用在如何让母亲接受他和哥哥的关系上。一次姜亮对宋玉说，他从圣经上读到，神说如果人决定结婚，男人要娶女人，但是神也说，人也不一定非要结婚。所以，他问母亲，假若他们兄弟俩就是那种决定不结婚的人呢，难道妈妈就不要他们了吗？
宋玉无法应答。后来她甚至也悄悄找来圣经阅读，姜亮的说法的确存在于那本被称作“书中之书”的人类典籍中。后来，姜亮又读了佛经，他问母亲，如果他和哥哥都是修行的僧人，难道母亲就不要他们了吗？于是，宋玉又研读佛经，僧人苦修心智，六根清净，她不禁也想，假若她的两个儿子都是剃度的僧侣，生活在深山古庙，终日与暮鼓晨钟相伴，难道她就不爱他们了吗？
她甚至时常回味塔拉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不同的使命，有些人要生儿育女，而有些人要为艺术奉献一生。她觉得塔拉说得很有道理，甚至很深刻。
她又不断想起魏思亮信中的话：如果他热爱，就让他跳一辈子吧。——现在看来，如果他的两个儿子终将只能做一对舞者，那么何必要去逼迫他们选择生儿育女的路径呢？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
姜亮不止一次地向妈妈讲起他和哥哥在跳《霓裳十二惊雪舞》时，那种来自灵魂的神秘体验，宋玉有时候会觉得那支舞神奇，同时也觉得那支舞可怕。她也会时常找出当年自己和魏思亮一起跳这支舞时的录像，一遍遍重放，她注意到舞蹈时，两个人燃烧的身体与目光，其实她早就明白，在魏思亮的信中曾经说到的那些，只是，她们最终都为了心爱的男子，选择了平凡的爱情。
宋玉有时会让姜亮给她看兄弟俩跳舞的视频，视频中两位惊艳的舞者，总能让她想起当年传授这支舞给她和魏思亮的那两位前辈霓裳与飞雪。
姜亮记得他的生母魏思亮在最后的信中曾经提到过那支舞，并且说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和宋玉一直不能将那支舞跳得完美，他问宋玉是否也知道那个原因。宋玉沉默不语。
忽然有一天，宋玉对姜亮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相再见到霓裳与飞雪，向他们求证那支舞的秘密。姜亮就将当年星璇老师给他们兄弟俩讲过的故事说给母亲听。宋玉去找了星璇老师，然后慢慢查找，终于通过世界上最先进的互联网搜索引擎，找到了那两位年迈的舞者。他们定居在柏林郊外，宋玉竟然通过电子邮件，与他们取得了联系！
两年后的金色秋天，孙明结束了支教，回到剧院。这时的姜亮已经重新成为了知名的舞者。每次有记者采访他时，他都会有意透露一点点哥哥的消息，他知道只要他时不常地这样说一些，媒体就会大肆脑补出很多传奇。他热切地等待着哥哥的归来，那支《霓裳十二惊雪舞》的乐声早已满胀得几乎快要冲破心口。他要让哥哥在回来后就拥有与他一样的灿烂光环。他梦想着那个属于他和他的神话般的舞台，炫舞中，他和他相望的一瞬，互见着彼此，并将两半破损的魂魄拥抱成完整幸福的一个，不再分离。
丁香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她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相夫教子的日常中。夜总会改造成了一个小剧场，塔拉的现代舞团常年在小剧场驻场演出。同时他们还做起了舞蹈艺人经纪，也教跳舞。
丹华嫁给了夏一禾，锦带嫁给了付晴川。
宋玉继续做着舞蹈教师，同时她也等待着机会可以实现在巴黎的一次重逢。霓裳给她的每一封回信都在热切地召唤着她，她想继续探究那支舞深处的秘密。
退休的刘院长根据宋玉一家的故事，创作了一部舞剧《盼望冬天的母亲》，在这部剧中，锦带、丹华、付晴川、夏一禾都有出演，而孙明和姜亮依旧是跳双人舞。
假若人生可以定格，那么这个故事定格在此处似乎该是最理想的结局。各有所属，各自欢好，悉归平静，波澜不惊。
但人生偏不如此。不搅动几番惊涛骇浪，不灿烂到耀目，不耀目到炫瞎眼睛，——那样的人生似乎都不足以令人感觉酣畅满足。即便深知所有的灿烂，终将以寂寞偿还，人们还是不会停下追光的脚步，哪怕那光并不来自太阳。
所谓生生不息的本意，兴许原本就含概着生命不息、征战不止的一层。那征战兴许不见硝烟战火，甚至兴许只是一次执迷，却也无人能都阻止执迷。
一天早晨，就在孙明与姜亮正在排练《霓裳十二惊雪舞》的时候，剧院领导突然拿着一张海报给他们看，海报上是一场大型晚会的预告，姜亮一眼就看到了《霓裳十二惊雪舞》这一行，表演者的位置上写着两个熟悉的名字：丹华、夏一禾。
几乎是在兄弟二人看着海报的同时，宋玉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的信，寄信人是姜玛丽。
（《双人舞》上部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