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三)
一宿的梦,晨起,头昏昏沉沉,前额胀痛,后脑勺扯着痛,右手于额前不停地来回摩挲,在脑后来回揉捏。
母亲仙逝几近八年了,正可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最初的几年经常梦见她,这些年倒是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生怕有一天忆不起母亲的模样。
许是,前几日,闺蜜洁的母亲去世一周年,她回老家为母亲上坟,看了她的朋友圈,翻看了七年前自己写的《周年祭》,泫然欲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有慈母今夜入梦来。
梦里梦外(三)梦里,还是那个逼仄阴暗的小屋,和叔叔一家共处一室,厅上摆着两张八仙桌。叔叔家的桌子,摆于正中央,我家的摆于进屋右手边。
靠门边的火桶里,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青年人。一身白色的西装,也不怕在火桶里沾染上了灰尘,兀自低头玩手机,一声不吭。
母亲在厅上、厨房、房间来来回回穿梭,估计是做饭吧。一会儿在门口的缸里割一点块腊肉,一会儿在抽屉里取几个鸡蛋,一副招待贵客模样。脚步匆匆,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只是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眼,恍若外人。
急得我目光跟着母亲转,目力随之穿墙越障。昏黄和煦的灯光下,母亲低着头立于灶前,锅里熬着菜籽油,油已熟,青烟直冒。母亲仍然不慌不忙地切着腊肉,刀起刀落,腊肉厚薄均匀,“呱”的一声,刀从砧板上划过,腊肉一片片落入油里,噼里啪啦炸响,油星四溅。母亲丝毫不惧,锅铲在锅里来回奔波,欻欻作响。放下锅铲,辣椒切片,入锅翻炒,馋的我直流哈喇子,不得不收回目力。
火桶里的陌生人,放下手机,抬起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大意是,父亲欠了他们家许多债,要母亲去做工抵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急慌慌去厨房,询问母亲,母亲却是面无表情,置我的急切不顾,依旧在灶台上兀自忙碌着。眼泪簌簌而落,挪不动脚步,蹲下,靠着灶台,不明白的是,最爱我的母亲,怎会如此对我,不理不睬,置若罔闻。
哽咽中,陪着母亲吃罢饭,自是食不知味。母亲收拾完餐桌,洗头、洗澡、洗衣服,衣物晾于门口的木篙子上,雪白洁净,于风里晃荡。好似母亲不是去抵债,而是赴一场期许已久的约会。
梦里梦外(三)母亲已是飘然而去,身影越来越模糊,握在手里的只有一把清冷的空气。返得家中,靠门的火桶里坐着一个矮矮的、胖胖的,小眼睛男子。似乎识得他,“你怎么来了?”惊喜溢于言表。
“我开车来的,开着那辆价值几亿的动车。”
捧腹大笑,眼泪再次溢出。蓦地,笑声,戛然而止。
老人说,逝去的亲人在梦里不说话是好事,说话就要带走你。想起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奶奶带走了亲爱的孙女,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也深深地信此传言,母亲的无情恰是爱到深处。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王冕写此诗时,尚有母亲倚门等候,可是我只能“想见音容空有泪, 欲聆教训杳无声。”
梦里梦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