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城市（31）
（三十一）
在监狱的大门口，阿香望着高高的围墙和厚重的大门，越发矛盾起来。与日俱增的思念和矛盾心理混在一处，让她寝食难安。
曾经那么恨他，为什么就不听她的话，非要去和人打架，难道混社会就非要如此恩怨分明，不置人于死地不罢休吗？他进来了，可是自己怎么办？阿香当时真想就此和他分手，可又怎么能做得到。先不说从良心上她无法做出那样的事情，就是从感情上又怎么可能？
所以，阿香只有恨。不知多少次在诅咒和泪水中惊醒，她简直要崩溃了。
然而，生活还得继续。陈亮从拘留所转到这个监狱，阿香只来探视过一次。当时，她面对陈亮，她怕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会骂他，会哭泣。然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内心却突然变得平静。
陈亮愤愤地骂他的仇家，然后说：“出去以后，我......”他看了一眼狱警，把下面的话咽进肚里。
“你出来？还准备怎么办？我希望你出来，我们重新开始，我不愿意再看到你三十多岁了还生活在仇恨和血腥中。”
陈亮低着头不说话，但是眼中分明充满了不屑。
阿香担忧地说：“你好好改造，外面的事你放心，有我呢。”
陈亮抬起头，黑亮的眼睛里，不屑和怨怒逐渐消失，他说：“等着我，你自己小心。”
他温柔的话语终于击中了阿香的心坎，她站起来就走，不想让他看到柔弱的泪水。
陈亮也许不知道，他被判刑以后，阿香曾经去过他的家，也见到了他的父亲和继母。
那是一座很陈旧的老楼房，陈亮家住在五楼。沿着堆满杂物的楼道爬上去，阿香感觉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她不知道见到陈亮的父母该怎么开口，自己算什么？充其量也不过是陈亮的女朋友。
一个五十岁左右，脸孔胖胖的女人开了门。她上下打量了阿香几眼，充满敌意地问道：“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陈亮的家吗？”
胖女人脸上的敌意更加浓重：“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谁啊？”随着嘶哑的男声，一个背有点驼，身材瘦高的老头凑到门前来。阿香想，这就是陈亮的父亲吧？不过据他说，他父亲应该是不到五十五岁，但这老头看上去足有六十多岁，满脸皱纹，脸色黑红黑红的，还带着一身的酒味。
“伯父，伯母，你们好。”阿香犹豫着开口叫到，“我是陈亮的女朋友，陈亮的事，您们知道了吗？”
胖女人翻了一下细长的三角眼，转身进了屋，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嘟囔着：“哪里又来了一个女朋友，谁知道干什么的呢。”
阿香的脸一阵发红，陈亮的父亲倒是勉强笑了一下说：“那就进来吧！”
房间不大，一个十三四的男孩子正趴在客厅电视前打游戏，看到阿香，抬起头嘻嘻笑了一下，突然说：“你也是我亮哥的马子吗？”
“滚屋里去，小兔崽子，跟什么人学什么话，你倒是学点好？”胖女人狠狠骂道。
男孩切了一声，放下游戏机进了卧室。
陈亮爸爸尴尬地把沙发上的杂物往旁边堆了堆，让阿香坐下。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让阿香感到有些窒息，她想还是把要说的话说完赶快离开吧，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于是她说明了来意，希望两位老人能去监狱看一看陈亮。刚说完这个，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件事，陈亮肥胖的继母就突然高声嚷道：“看什么看？这么多年了，他倒是叫过我一声妈？我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条狗，哼，养他这么大，他哪点听我的了？”
陈亮爸爸低着头不出声，等老婆把话说完，才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不是我们不管他，他是我儿子，可是他自己说不认我这个爸爸，我又管不了他，他从小没有妈......”
“老不死的，你说话要凭良心。”陈亮继母像一只皮球一样从厨房滚了过来，几乎凑到陈亮爸爸脸上，“什么叫从小没有妈？他不要脸的亲妈和人跑了，留下这么个孽种，我费了多少心？他不掏良心也就算了，你还这么说，我成了什么人。哼哼，你觉得他可怜你爷俩过去好了，我们孤儿寡母也不用你管！”
阿香吃惊地望着她，不明白怎么后妈都是这个样子！
陈亮爸爸为难地看了阿香一眼，抽出一根烟，然后翻东翻西找打火机。
陈亮继母一把把烟夺了下来，“抽，抽，抽死你，天天就知道抽烟喝酒，这下好了，喝酒差点把自己喝到沟里，车也开不成了，我看你拿什么养活我们娘俩......”
阿香实在听不下去了，女人越说越离谱，甚至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小马扎子上，哭天抹泪起来。
她的儿子，从卧室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嚷嚷道：“又嚎起来了，天天就是这样，烦死了。”
阿香站起来，说了一声告辞就急匆匆向外面走，本来还没有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想说了。本打算看看陈亮的父母能不能替他还一部分债，现在看来，真是痴心妄想了。其实他们肯定也知道陈亮致人重伤附带民事赔偿的，他们是陈亮的直系亲属，很多情况比阿香要清楚，法院也是直接通知他们的，这些阿香都清楚，可是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她失望地离开了陈亮的家。阿香真替陈亮难过，从小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要不是有个疼爱他的奶奶，他的童年就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了。
......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
阿香办好手续，坐在接待室等待陈亮出来。她想，两年了，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是黑了还是瘦了？两年来，阿香总想给他写信，可是一提起笔就不知道写什么，有时候就是对着信纸发呆。
一想起陈亮，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阿香就会在温柔的痛楚中撕扯内心，想他又恨他，愿意等他出来，希望重新开始，可是，对未来又充满了迷茫和矛盾。
陈亮慢慢走了出来，看到了坐在铁窗对面的阿香。
他没有太大变化，或许是因为头发短的缘故，显得他的眼睛特别大，里面透出的是无比复杂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