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六十九)
将军难免阵上亡,何须马革裹尸还。
白司马摇了摇头,神思从恍惚中走出来,不再多想。
“他便是是你开山大弟子了?”青莲剑仙略带好奇道。
白司马想了想,沉吟道:“不是的。”
“哦?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青莲剑仙挑了挑眉。
“那当然。”白司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西凰山上,布衣卿相,毒术奇绝,医术无双。”白司马轻吐四句。
“他是你徒弟?”青莲剑仙惊到。
“我是不敢认了。”白司马喃喃道。
初夏的天气,总是那么反复无常,跟那咿呀学语的蒙童稚子的脸色一样,说变就变,这不,刚刚还放晴的天,转瞬就遮满了乌云。见此情景,街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步伐,神色匆匆得赶回家或者赶紧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看天,略微地皱了皱眉,将怀里的几株草药紧了紧,加快了脚步,和街上其他人无异,朝着医馆小跑了过去,浑然不顾翩翩读书人的风度,毕竟,他还是个大夫,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小城不大,所以小城里的医馆也不多,江湖郎中、赤脚大夫也是偶现踪迹,年纪轻轻的他新开的医馆当时在小城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夫这个行业从来都是越年长的越吃香,你仙风道骨,素布青衫一穿,再在头上扎个发髻,插个木簪,上来就能唬人唬个三四分,再说些什么虚火旺、脉象暗沉之类的专业术语,保证病人听得服服帖帖,哪怕是那些个没有治愈便蛮不讲理的,也会先矮上三分,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遵照大夫的话出现了失误,而不是上来就劈头盖脸地吵架撒泼。
年轻人这家医馆刚开业时,可是门可罗雀,没人愿意相信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会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性命可不敢轻托于人。
他倒是不急,就每天在自家医馆里看看医书,或者去城外的山上采采草药,日子虽然平淡也还算怡然自得。
后来,一对从外地来的夫妇,带着久病无治的孩子,死马当做活马医地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叹了叹气,接下了这个棘手的小病人。
半个月后,只剩一口气的小姑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才慢慢的有病人上门求医,一开始,只是些头疼脑热,想着些许小病,大夫总是会治的,慢慢的,杏林高手的名声便传遍了这座不大的小城,医馆里除了大夫出去采药时关门以外,那可是从不歇业的,上门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好些隔壁城的也赶来请这位年纪不大、名声不小的大夫给看诊。
紧赶慢赶,总算在下雨前到达了自己的小医馆,跟往常一样,先将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才有时间换下身上略微有些湿气的衣服,想着还有哪些药材需要补充,明天又该接待哪些病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有人“哐哐”地用力敲门,他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连忙下去开了门,救人如救火,他看着门外的人,一个满脸焦急的粗汉子见他开门立刻下跪,带着哭声道:“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父亲,他快撑不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然后赶忙把旁边妇人手中搀着的面色铁青的年迈老人接了过来,将其接入堂中,细细为其把脉,壮汉、妇人在旁急得抹眼泪,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大夫为其救治。
他把着脉,又看了看老人的舌苔,翻了翻老人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说道:“老人家原本受了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拖的时间长了,加上其身子本就虚弱,消耗了其内在元气,是故现在已经时日无多了。”
“大夫,您说的不错,家父身体有恙,一直兀自强撑着,那现在还有救吗?”壮汉眼眶红红的,想必是一位至纯的孝子吧。
“无力回天了,只能用一些补药为其吊住一口气。”他虽然不忍,却也知道人力有穷时,生老病死,皆有定数,风中残烛,又有多少时间可活呢?
“大夫,求您了,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壮汉说着便要再次下跪,世间纯孝,莫过于此。
他皱了皱眉头,面带忧色地说了声:“我尽力而为,最多只能为他吊住三天的命,两位还是早做准备。”
“我们知道的。”那汉子抹了抹眼泪,便低头不再说话,然后和那妇人走到了一旁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三天后,老人在一声悠长的叹息后溘然长逝,一直紧闭的眼睛留下了两行清泪,似乎在说着无声的痛苦。
他目送着夫妇两人带着老人的尸体离开,继续接待其他的病人。
当他正细心为其他人诊病把脉时,一群官兵粗暴地踢开了医馆的大门,惊呆了其他正在看病的病人,当头的补快大声吼道:“大夫,有人去衙门告你治死了人,还请不要让我们难做,跟我们走一趟。”他抬了抬头,缓慢而坚定地说了声:“让我把这个病人看好。”
官兵愣了愣,想到这次的事情缘故,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还是身上这身衣服比较重要,违心便违心了,但行这么一点方便还是可以的,于是不语默认。
待他看完了手里这个病人,轻轻向其他病人说了声:“抱歉。”便跟着捕快离开了医馆。
来到衙门,他看到了告他的人,是那对刚刚离开的夫妇,旁边还有一个担架,上面正是那位刚刚辞世的老人。
他很惊愕,令他惊讶的不仅是这对夫妇恩将仇报,还有能够将自己父亲的尸体拿来颠倒黑白的丧尽天良之人。
堂上县官惊堂木一敲,张口便来:“你这庸医,乱用药治死他人,该当何罪?”
他听着县官的问责,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大老爷上来就给事情定了性,他如何不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早已做好就等他往里跳的局。
他愿意讲理,如果真是他的责任,他愿意负责,但是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不愿意讲道理,他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怎么就有人看不过去呢?他不知道那对夫妇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但他知道这样肯定是不对的。
这个世道就不能对愿意讲理的人好一点吗?他不会认罪的。
“大胆,还敢顽抗,不从实招来。来人,上刑。”县太爷满脸洋洋自得。
他闭上双眼,满脸悲怆,无奈之色溢于言表。
旁边的夫妇还在窃窃私语:“想不到老不死的死了还能有大用,替我们挣钱呢。”
他看了看他们,不知道人心怎么会崩坏到如此地步,百善孝为先的道理都让狗吃了吗?又看看县官,断案需要证据的道理都忘了吗?怎可凭寥寥两三语就对人动刑?
他只是一个懂得治病救人的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满身血肉模糊的他蹒跚着回到了医馆,一向以洁净面貌示人的他懒得去整理自己,静静地坐在他平常给人看病的木椅上,医馆被判关门,还要给那对夫妇赔偿巨大金额,似乎只有卖了这座医馆才足够赔付。他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沉默不言。
道理,不是弱者只能拿来诉苦喊冤的无用之物,更不是必须要跪下磕头才能说得出口的言语。
坚持与人讲道理,肯定是一件未必次次痛快,但却永远不会后悔的事。
但是如果一个喜欢心平气和讲道理的人,一旦失望,那就是真正的绝望了
是夜,医馆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何其悲凉。
夜晚潮湿,地面潮湿,空气寂静,树林沉默。
做好人,难,做个有理想的好人,更难,何必呢,理想,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