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姨
华姨是我的邻居。华姨的丈夫是父亲在国企工作的同事,我叫他邓叔。我们的住处都是单位分房,四十平米两室一厅,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已经让旁人分外眼红。
华姨十六岁进城打工,在一家小餐馆当服务员,餐馆是由夫妻二人经营,只有华姨一个服务员,每天的辛苦可想而知,然而华姨手脚麻利,干活勤快,很得老板信任。邓叔的父亲那时已经退休,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隔三差五就要来小餐馆点两个下酒菜,和老板都是老相识。一日邓叔的父亲说起要为儿子找对象的事,老板便介绍了华姨,邓叔的父亲也觉得华姨踏实能干,便让华姨给家里大人捎信来谈事,于是在两个当事人都懵然不知的情况下婚事就这样定下了。
邓叔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娇生惯养,可谓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初中毕业后便接替了父亲的岗位在国企工作,工作第二年便赶上单位分房,可谓顺风顺水,唯独婚姻一事让他不甚满意,他自认为华姨是高攀了自己,因而很是看不上华姨,刚成家的几年就是当甩手掌柜,家务事一概不管。后来华姨和我们说起当年的邓叔自理能力简直堪忧,连煮面条都不会,自己简直就是在养儿,虽是当玩笑话来讲,背后的心酸只有华姨自己清楚。
结婚后不久小餐馆就停业了,华姨只能另谋生路。她学着别人批发了小件物品去夜市摆地摊,放置商品的箱子太重,华姨当时已经怀孕,挺着大肚子搬不动,便将箱子里的物品一件件拿出来,再把箱子搬下来。寒冬腊月里忙完这一阵总能出一身大汗。然而在外面无论多累多苦,回到家还是要忙着做饭洗衣打扰卫生。丈夫理所应当的享受一切。
华姨的儿子邓哥和我同龄,大概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邓哥从小就很懂事,七八岁的年纪就帮助华姨看摊、和顾客讨价还价。似乎老子缺少的儿子都补回来了,邓哥小小年纪便学会照顾自己,做饭洗衣几乎无所不能,上下学都是他带着我,让父母省了不少事。
邓哥读小学三年级时情况有所改善。华姨在我们当地的商品批发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市场里人流密集,消费者众多,摊位由批发市场统一管理,有固定的开关门时间,再也不用到处躲城管,再也不用辛苦的将货物搬上搬下了。华姨勤快能干,她的摊位总是最干净整洁的,物品的摆放也总是整整齐齐,让人看了心里舒服。时间久了,生意做的有声有色。虽然还是那间四十平米的单位宿舍,但是华姨经营了两年后家里重新装修,家电也换新,华姨也添置了几件像样的衣服。左邻右舍都说邓叔真有福气,娶的老婆上的厅堂下的厨房。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华姨在商品批发市场经营的第四年,邓叔所在的企业就破产了,很早之前许多国企的效益就一年不如一年,父亲和他的一些同事看清了这一点,早早就辞职自己干了,邓叔不听劝,每月拿着那点不够养家糊口工资依然沉浸在计划经济年代的优越感里。企业破产以后,邓叔一时无法接受,每日闲在家中嗜酒如命,这点喜好倒是遗传了他的父亲,每当华姨和周围人劝说他外出工作时便要发酒疯,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自欺欺人,华姨无奈也只能独立支撑着这个家。
邓叔在家一歇就是十年,在我们那个小地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酒鬼,终日与酒为生,华姨每天临出摊前给邓叔做好饭,自己再带一份做午饭,晚上回来邓叔已经喝醉睡着晚饭都省了,自己累的精疲力尽也没力气再做饭便随便吃点糊弄一下,好在那时邓哥高中住校学习成绩很优异,给了华姨莫大的安慰。
华姨有时来和母亲闲聊,说起家事也是百般无奈。朋友也劝过华姨实在不行就离婚吧,男人也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人,总靠着女人养家算什么事。华姨心软,虽然没多少感情,到底两人总有个孩子吧!
我和邓哥都考上了上海的大学。邓哥读大二的时候,华姨得了乳腺癌,母亲去看华姨时,华姨不住的流泪,放心不下邓哥。华姨给邓哥打电话说想他了让他五一回来看看自己,并没有告诉他实情,邓哥忙着打工说等暑假一块回去吧,母亲就给我联系,告诉我华姨的病情,让我一定想办法把邓哥带回家。好在华姨做了手术以后身体逐渐康复,只是不能再干重体力的活了,邓哥向学校请假一个月照顾华姨。华姨的病花了家里不少积蓄,邓叔终于认清了现实出去工作了,他在写字楼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好歹让家中有一份收入。
华姨身体好了,市场的工作是不能做了,总在家里养着也不是常态,只有邓叔做保安的收入,家人的日常花销再加上还有正在读大学的孩子,简直是入不敷出,华姨又学别人在家里做起外卖的生意。
外卖只卖三种便当,爆炒牛肉丝、猪肉丝和鸡肉丝,肉丝提前一晚腌制过的,入锅热油炒制,配上米饭和米粥,色香味俱全,全部由华姨自己烹饪。便当价格合理,卫生有营养,正适合上班族的需求。每日只供应中午时段,数量有限,所得收入够家人日常花销华姨又不用太辛苦。
不久邓叔又辞去了保安工作,原因是下夜班时邓叔喝了酒,回家的路上酒劲上来骑车扎进了路边正在抢修的自来水管道路段,右腿小腿骨折,只能在家休养。为此华姨除了做外卖又多了一项照顾人的工作。每每与母亲聊天,华姨都感慨自从生了大病后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劳动一会便会肢体酸疼,真想卸下身上的担子,歇一歇,但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要照顾的病人,还有一个没成家的孩子,便不敢喊苦喊累。
佛说人与人的相遇都是缘分,有的是有的是善缘,有的是恶缘。不知华姨这一生遇到的人与她而言是何种缘分。
华姨最终也能歇上一歇了,却不是因为苦尽甘来。我们家后来搬离了单位宿舍,再见邓哥时是他的婚期临近,送请帖请我们去参加婚礼。我随父母又回到老地方拜访邓叔夫妇,华姨侧躺在沙发上,刚做完直肠癌的手术两周,因为邓哥的婚礼提前出院。华姨消瘦了许多,两颊凹陷,整个人却出奇的平静,还一直安慰难过的母亲。华姨的病情比较严重,肛门切除,直肠改道至腹部,余生排便都只能靠胸前挂着的排遗袋,这样的身体再去工作也是不可能了,终于可以休息了,确是这样令人心酸的结果。
婚礼前半小时华姨强撑着到场,身着旗袍,踩着高跟鞋的她带着得体的微笑招待宾客。司仪宣布双方家长上座时,华姨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又打起精神走到台上,短短的一段距离,不知华姨强忍了多少痛苦。
命运仿佛和华姨开了巨大的玩笑,每次华姨想拼尽全力将生活拨入正规,又被无情的打乱。只希望余下的日子能让华姨生活的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