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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岛二三事(四)

2022-04-25  本文已影响0人  m狗

  杀害自己老子这种事情是天理难容,大逆不道的,我们村里就是最忤逆的曹蛮子也没做出这种事,可少山却昏了头做了。

  我娘也被少山的所作所为震撼了,激怒了,她的眼睛充着血,对着少山咬牙切齿地咆哮:“少山,你个忤逆子,发昏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好毒的心,好黑的心!”

  少山像条冤魂似的盯着我娘看,忽然他冷哼一声,转身将他爹上衣一卸,他死去的爹便袒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少山拿出柄小刀,“嗖”一下便直插入了他爹的胸膛,他手稳稳的握着那小刀,像村里老练的杀猪汉,干净利落的一划,便将他爹的胸膛给剖开了。

  “啊!”我娘又惊又气愤,脚一软几乎就要平地摔倒。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我娘激愤地喊着。

  少山却像耳聋一般,将手伸入他爹被剖开的胸膛里,随后取出一颗血淋淋的红心,他提着他爹的心,一道眼神忽然直射向我们,他说:“这么一颗红心怎么这样毒!比狼还毒!”

  说着说着,少山的眼角滴出了几滴泪。

  “这么一颗红心,怎么会抛下自己的孩子任狼宰割?犊子逃命?”少山继续说。

  我便以为少山是对他爹那天丢下他而怀恨在心。

  可少山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在场的所有人慌了神。

  他说:“这么一颗红心,又怎会害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都还没睁开眼就死了!”

  少山哀怨地看着我娘,继续说:“你回答我,朱大姐!”

  我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山,浑身哆嗦着问:“你……你是……黄”

  少山点了点头,原来少山的躯体里有了两道魂魄,一道是少山他自己的,一道竟然是那死去的黄寡妇的,只是他们的魂魄都是仇恨的,是他们的仇恨借由这具躯体重生了。

  我娘似乎从少山的瞳孔里看到了让她十分悲伤和恐惧的东西,她吃力地喘着气,可一口气却仍没能顶上去,她便昏了过去。

  少山捧着他爹的心,或是说黄寡妇捧着她的仇人的心走到我们面前,她在我娘的身体边停住了,我们立刻护住了我娘。

  但少山并没有做出伤害我娘的事情,他微笑着对我说:“替我谢谢你娘,谢谢她将我埋了,才让我的魂魄寻到了回家的路,让我得以报仇雪恨。”

  他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他看着手中那颗心说:“现在这个人已经死了,我孩子的仇就也算是报了,我就不再回来了。”

  说完,他便径直从门前走了出去,走进了那片黑漆漆的夜里,他的身躯渐渐地与那片黑交融起来,最终也成了那黑的一份子了。

  第二天,我娘醒来时,她怔坐在炕上,眼神空洞洞的。

  “娘?你醒了?”我喊我娘。

  “娘,你怎么不说话?”我大哥也喊起我娘。

  我娘仍是痴痴地盯着一面墙看,我忽然想起黄寡妇临走前说的话了,我知道我娘对黄寡妇的死耿耿于怀,我便想将她最后的话告诉她,让她好放心,于是我对我娘说:“对了,娘,黄寡妇……”

  我话还没说完,我娘的身体里似乎立刻被灌入一个惊恐的灵魂,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一阵的抽搐,她张大着自己的嘴巴,大口的吸气,可却好像怎样也吸不够。

  我看着我娘的样子,就好像戏子演的被打回原形的妖怪,痛苦地挣扎着。

  我就急忙又将那些话憋回了嘴里。

  我娘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在炕上坐了半个月的时光,我爹就坐在炕边陪了我娘半个月,我娘过去能讲话的时候,我爹嫌她啰嗦吵脑袋,可等我娘讲不出话来时,他却又时时刻刻盯着那张嘴,日夜盼着那张嘴里发出声音来。

  终于我爹还是在一个夜晚将那个声音盼了回来,那天晚上,我娘侧躺在炕上,一直“啊啊”的扯着嗓子,扯了很长时间才从嗓子缝里挤出了几个嘶哑的字来。

  “碧野,碧野……”

  我娘在喊我爹的名字,自打记事起,我就从未听我娘喊过我爹的名字,她总是“孩子他爹、孩子他爹”的唤着我爹。

  她这样喊我爹的名字让我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预感她要说一些很不好的又很令人悲伤的事情。

  我爹见我娘开口了,他高兴地握住了我娘的手,温柔地说:“嗯,我听着呢,你说。”

  我娘也紧紧握住了我爹的手:“碧野啊,是我……我害了思成,害了黄寡妇,要不是我非要问葫芦怎么救少山,他们就本该都活的好好的。”

  我娘的泪像一条线似得从她的眼角里没声响地淌了下来,她的喉头转了几转,哑着嗓子说:“碧野啊,我天天做噩梦,我天天能梦到他们的脸,我梦见他们我就不能安心……我觉得我不该活着,你能不能去问问葫芦,能不能再拿我的命,把他们两个的命换回来,这回我们不贪心,不救少山了好不好!”

  “不好!”我和我大哥齐声说。

  我不愿意拿我娘的命换那两个人的命,他们不是我娘,对于他们的死我只能说这是遗憾的,可我娘毕竟是我娘。

  我和我大哥哭了起来,我们一同挽着我娘的手臂,说:“娘!你别瞎说好不好,我们两个保证以后不会再气你了!”

  我和我大哥控制不住地大哭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将盖在我娘身上的被子都哭湿了一大片。

  我娘用手将身子支了起来,他将我和我大哥拥在怀里,抚着我们的脑袋哽咽说:“好孩子,不哭,不哭,娘不瞎说,娘一定好好着,看着你们长大。”

  “娘,你是娘,你不准骗我们!”我大哥说。

  “拉钩!”我伸出小拇指来。

  我娘也颤颤巍巍地伸出他的小拇指来。

  拉完勾,我放心了,我大哥也放心了,我们都不哭了,我想我爹也放心了,他坐在炕边默默抹眼睛。

  那天以后,我娘的精神仿佛好转起来,我没再见过她悲悲切切的模样,她的脸上也时常挂着一点笑意,她还几乎每天去我家西边的田里干活儿。

  我对我娘说:“娘,你身体刚好,田里的事可以让我做,你多歇歇。”

  我娘就说:“丰智懂事了,但娘现在身体好了,有干劲儿了,等娘干不动了,到时候你不想去都不行!”

  我娘在田里一干就是一整天,她也不回来吃饭,就带些馍馍去田里啃,她每天都要等到天黑了才回来,她每天回来时,脸上都脏兮兮的,额头上的皱纹似乎也要深上一点,她看起来每天都会老上一些。

  我心疼我娘,我大哥也心疼我娘,我爹一样心疼我娘,于是我们便轮着劝她别这样卖力。

  我娘却说:“多干些活儿,少些胡思乱想,我高兴着呢。”

  大概是到了秋天的一个早晨,我站在家门口远远向那一片片田望去,那田已金灿灿的了,我随口撂了一句:“秋天到了,柿子应该熟了吧。”

  我娘听到我这么说,便问我:“丰智啊,你是不是想吃柿子了。”

  我点点头。

  我娘就说:“丰智,你等着,我今天回来给你带些柿子。”

  我说:“娘,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割稻辛苦。”

  我娘摇摇手对我说:“西边那块儿田总共就没几步路大小,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去东边那里帮你爹去。”

  说完她就背着一个箩筐,握着一把镰刀去了。

  这天天黑了,过了很久我都没见到我娘回来,我们便都担心起来,生怕又出了什么岔子,于是我们去西边那片田附近分头找起我娘了。

  那天夜里月亮很亮,悬在我娘前些天扎的稻草人头顶,不知是哪家调皮的孩子给草人画了张笑脸,那草人便好似快活地沐着月光。

  我喊着:“娘,你在哪儿?”

  我没听到我娘的应答,只觉得那草人边上的稻草仿佛动了几动,我便一边喊一边往草人的方向走去。

  我看到我娘蜷着身子,倒在草人的边上抽搐着,草人笔直地立着,我娘活生生一个人却竟然像道可怜的影子似的倒在了草人的脚边。

  我娘背上还背着那箩筐,可箩筐里的柿子却滚落了一地。

  我想我娘是又看到那俩人了。

  “娘,你没事吧?”我一边喊一边去扶我娘,可我娘的身体却软绵绵的,怎样也扶不起来。

  我看着草人笔直的模样,脑子里就想,人为什么不像草人,只要背脊不被折断,跌倒了,扶起来,就又是直挺挺的。

  我又看见稻草人的笑脸,只要那张笑脸在他的脸上,他就是真正的在笑,而人呢,多余了一颗心,只要心里头在呜呜地哭,即便咧着嘴,脸上笑得再怎么灿烂,那也就只是哭。

  我回想起我娘前些天的笑脸,才觉得我娘的笑只是为了不让我们哭才笑的,而她自己的灵魂却可怜地匍匐在了地上。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酸酸的,我大声地哭喊着:“爹,大哥,你们快来把娘抬回去!”

  而那草人却依旧是笑着。

  我娘回到家又是好些天没能说出话来,等到她又能说话的那天,她就再也绷不出一丝笑意了,她崩溃的哭着:“我变成废人了!我连柿子都拾不回来了!”

  我、我大哥、我爹都安慰我娘,但我娘却听不进我们的话了。

  我娘说:“这真是报应,我造了孽,老天爷给我降下报应了,我这下半辈子都得遭报应,我再也当不了一个正常人了……”

  黄寡妇和我舅的死成了烙在她心上的印了,我看着我娘头顶上的头发每天一片一片的掉,看着她的脸一天比一天干涸,她似乎也从炕边的镜子里看到了她现在的相貌,她央求我爹说:“碧野,你把镜子拿掉好不好。”

  我爹便把镜子锁到了抽屉里。

  我们同我娘说话时,她也很惧怕我们看着她,她就说:“你们和我说话时能不能看着地上。”

  我们便再也没有对着我娘的脸讲过话。

  我们都知道这是我娘自欺欺人的法子,我就对我爹说:“爹,有没有法子救救我娘,我娘都快没有人样了。”

  我爹将目光投向了那只红葫芦,他在那个夜晚抱着那只葫芦溜去了门外,我和大哥跟他去了门外。

  “葫芦神仙,求你救救我家文隽,让她忘掉黄寡妇,忘掉思成。”

  我爹对着葫芦连磕了三个响头,他对我俩说:“你俩也磕。”

  我们连忙也跟着磕。

  “明天你家的黄牛会带着忘草来的。”

  葫芦神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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