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老井
文|杨家强
我一直固执的以为,井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年代久远的老井。
老家的村口就有这样一口井,村里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取水,没人知道它的来历。我粗略的核计过,它贡献出来的水,累加起来足以构成一条小河了。幼时曾天真地想,要是有一天,它倒下去该多好,那样它盛着的水就会洒成一条河流。
一条河生动喧嚣而富有诗意,滋养了水中无数生物,一口井沉静缄默而深邃,养育了村庄一代代人。老家的这口井与村旁的河流是一脉相连的。打水时,偶尔会巧遇到小虾米。它身子像水一样通透,只见两颗微粒般的黑眼睛在水桶中上下跳动。放到玻璃瓶中养起来,只需定期换水,它在瓶中一呆就是若干时日。我不知道这水中到底有什么神奇魔力,竟让它活得这般滋润。
顺着河流的方向想,河是流向海的,海又是连着天的。如此,天下的水又是息息相通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尽然,水虽是相通着的,可水的存在环境不同,水质也是千差万别的。老家的这口井,水质极佳,想必是打井之人虔诚寻觅的结果吧。
垒砌井壁他们也是动了心思的。井壁从上至下均由素洁的卵石砌成,趴在井口往下看,像一张张娃娃的脸顽皮地挤在一起。用这种光滑圆润的卵石垒砌井壁,无疑是有很大难度的。这需要足够的时间与耐力,尤其是高超的技巧。要知道,垒砌井壁是不能使用任何粘连物的,为的是让泉水涌动自如。那么,打井人为什么不用棱角分明便于垒砌的石块呢?首先,卵石几经河水冲刷石质坚硬干净。此外它光滑圆润,不会划伤水桶。不由得佩服先人的做事态度,他们想到了后人,想到了永久。
小时候,老井是很受村里人敬仰的。每逢春节,洁白的花岗岩井栏上都会贴着红红的对联。大人们也会在这时千叮万嘱的告诉自家孩子,千万不要毁坏这些对联,惹恼了龙王爷就没水吃了。事实上,孩子们根本没空儿去碰对联,因为井口有更诱人的天然冷饮。那时的山村,没有冰棍、雪糕、冰激凌。我们背着大人偷偷趴在井檐儿砸冰棒儿,那挂满井口的冰棒是童年最好的冷饮。现在,我仍怀恋那“嘎崩嘎崩”嚼冰棒的感觉。
别看井口那么冷,但井底的水却是温存的。清晨,腾腾水气从井口喷出,所以我一直坚信,井是有生命的,那是它在呼吸呢。到了三九天,田野、河流、水库被厚厚冰雪盖得严严实实,都沉沉地睡去了,唯老井淡然地醒着。
千百年来,这口老井始终不亏不溢地静候在村旁,静候着一代代取水人,也静候着日月星辰的造访,井就是大地的眼睛吧。
老井的水是最养人的,近百岁的奶奶临终前不能进食,不能输液。竟靠这老井之水生存数日。那时家家户户早已使用上了铁管洋井,但奶奶留给亲人最后的微弱言语中,竟是要喝老井的水。
老井的悠久历史与水中的丰富内涵,在闲置多年后,终点亮了水商的目光。我们惊奇地发现,老井的储水量真是大得惊人,它一日的出水量竟比我们过去整个村庄一年的用水还多。可是,我们不知道外面需水人的胃口远比老井更大。每天源源不断的运水车让宁静的村庄变得热闹非凡。
终于有一天,我们发现村旁的河流干枯了,院中洋井的水位在急剧下降,我们需不断地向下延伸井管的深度,才勉强触到被漠视已久的水。
曾侥幸的以为,城市醉了乡村醒着,乡村醉了老井醒着。而今,你也睡了吗——老井?
(杨家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居山中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