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集

在时光深处

2021-03-18  本文已影响0人  天涯微语

“我在红尘等你,守繁华之外,揽星辰入怀,化一片沧海;我在九幽等你,望彼岸花开,心不畏不改,渡过去将来。”

——题记

受疫情影响,今年春节亲戚们没能来回走动拜年。随着天气回暖,被疫情打乱的生活节奏开始慢慢归于正常,年过八旬的父亲开始对我念叨“我想去你二姑家看看,姊妹里比我年龄大的,我就剩下这一个姐姐了。”

姑姑家在两县交界处的农村,离我家差不多三十公里。平原的交通四通八达,虽然通向村庄的河堤上道路有点窄,但柏油路一直通到村里,姑姑家家门口窄窄的巷子也铺上了红砖。进村以后,间隔不远就能看到路边种着一棵棵挂着零星花蕾的海棠和新叶初现的大叶冬青,有的房子外面竖着天然气管道,有的院子隔着墙头就能看到厕所改后造特有的排气管,这个远离县城的偏僻村庄,角角落落里不断闪现着新农村建设的发光点。

姑姑和姑父仍旧住在几十年盖起来的蓝砖打底,土坯垒墙的旧宅子里。走到门口,父亲轻声叹了一声,回头对我感慨道“这院子,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进院,看堂屋门敞开着,我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姑姑,恁在家没?我和俺爹从肥乡来看你了!”隔着门窗,姑姑在屋里大声应答“在家”然后说了句“你快看看,咋听着是他大舅来了?”这话,应该是对姑父说的,因为她的话音刚落,姑父就出现在了堂屋门口。看清是我们,他脸上的笑褶深了几层,对姑姑大声说“就是他大舅”,之后一声叠一声地说着“快进来,快进来”并伸出双手把我们让进了屋里。

冲门一张方桌,一边一把带扶手的椅子,靠左山墙一盘火炕,前面一个煤火台,这是几十年前农村屋里最常见的布局。坐在炕上的姑姑慌不停地穿鞋、下炕,用半带埋怨的语气说着“你们来就来吧,还拿这些东西干啥,家里啥都有。”父亲则微微低了头,笑着解释道“也没拿啥,就是点儿吃的喝的,是过年时候孩子们给的,没再单独花钱买。”怕已经有点耳顺的姑姑听不清,他说话特意放大了音量,神态里居然带了点顽皮孩子被嗔怪时的囧迫,我平时见到的父亲极少这样。

老人们的聊天总是从最近身体如何开始越说越远,我在屋里坐了几分钟后,找了个“村里变化太大了,我去找找过道后头那条小过道还在不在”的借口,一个人到村子里转转。

二姑和父亲是姊妹之间走得最近的,我小时候没少跟着我哥在她家住,印象里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现在已经往外扩展了不少,在“摊煎饼”式向外扩展同时,村里的旧宅便都空闲了下来,姑姑家附近七户里有五户锁着大门,大部分门锁已经生锈,有一户的门锁用布条和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我透过错开的门缝往里看了看,门洞里靠墙散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落寞地斜靠在墙壁上,各种物件上都落满了灰尘,院子的主人应该好久没有回来过了。

饭前饭后,我在村里溜达了好几圈,遇到的几乎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不管男女,他们无一例外地对我这个“在大街小巷来回转悠,看起来有点年轻而且十分眼生的人”保持了高度的“关心”。游逛第一圈时,经过一位独自在路边卸土的大姐身边,她突然停下来手里的活,拄着铁锨问我“你是谁家的亲戚啊?看着这么眼生。”

“那边……”想不起来姑姑姑夫叫什么名字的我一时语结,下意识地朝姑姑家住的方向指了指。

“是那边过道里的亲戚?”见我点头,她又问了句“老人还是年轻人?”

“老人”

“那边过道里老人,是大文家的吧?”她说的大文,是我大表哥的小名。

“嗯,他是我大哥,我姑姑家的老大。”我肯定的回答一下拧开了她的话匣子,她是往家拉土走到这儿电车没电了,家里两个儿子分开家后各住各的,儿子儿媳妇全在外面打工,大孙子二十了没上学也没出去工作,人家给介绍对象也不见面,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问的和没问的,她说了很多。

与快言快语的大姐相比,吃过午饭后溜达时,我在村委会墙外遇到的几位大哥沉稳了许多。坐在路边闲聊的他们没有直接和我搭话,而是一边聊着自己的话题,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我。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在村委会附近转了转很快又从他们面前走回来,便隐隐听到有人问“你们谁认识这个女的?她是谁家的亲戚?”坐在一起的人都没回答他的问话,对他们来说,我完全是个陌生人。

走过他们面前没几步,骑着电车的三表哥迎面而来,他看到我,“吱”一下刹住车子,瞪大眼睛惊异地问了一声“英子?”我问他“三哥,你这是驮着孩子去哪儿?”他说了句“送两个孙子上学。”怕误了孩子上学,我们只说了两三句话就分开了。我走的很慢,听到了身后那些人和他的对话。

“三儿,那是你家亲戚?”

“嗯,俺表妹。”

“北口的?”

“俺大舅家的。”

“红卫妹妹?”

“嗯。”

“呵,刚才没认出来!她小时候……”再往后说了什么,我离的远没听清,但通过断断续续传来的笑声,我猜测,他们也许是说起了以前那个经常住在这里,刺蓬着头发,跟在表哥后面割草偷瓜,下河上树,到处乱跑的“疯”丫头。

回到家里,我向父亲他们提起了与表哥的“路遇”。姑姑说告诉我,我表哥表嫂两口子三个儿子都结婚了,老大老二全家和老三都在外面打工,留家里四个孩子,表哥在离家不远的一家饭店当厨师,表嫂种地外加照看孩子,外还要帮衬着专门在家带孩子的小儿媳妇,两个人忙的手脚不着地儿,难得见到人影。我们正说着,表哥骑着电车进了门。五十过五的他一进屋门,先是问了声“大舅你来了?”然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靠墙边,加入了聊天大军。

从老人们聊的家长里短中,我听到了很多平时有耳闻,工作中很少接触的内容。年轻人大量离开农村后的“空心村”,村里的留守儿童陪伴缺失,偏远农村和城镇里的教育、医疗资源不平衡,结婚彩礼费用过高等等,伴随农村,农民的富裕,很多问题开始显现,陋习更加抬头,浮躁和攀比正在吞噬着农村最后的朴实与坚守。表哥感慨的那句“我还算有手艺的人,以前是给三个儿子盖房娶媳妇,现在是打工挣钱养孙子,这一辈子自己都在拼命挣钱,到现在没自己的房子不算,名下还有两三万的窟窿,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听我舅的话好好念书。”让我陷入了沉默,曾经,我也是个叛逆到不想读书的孩子。

下午四点,姑姑开始催着表哥给我们做饭,说是“不留你们住,吃过饭你们早点回去吧,不赶黑路。”父亲说了句“别做饭了,中午吃的太多,下午没走动,不饿”,他被姑姑结结实实地瞪了两眼。在姑姑的指挥下,邻居中午送来的饺子,被表哥变成了散发着焦香的煎饺,姑姑逼着父亲吃了十多个饺子,才放我们往回走。临走叫我们带瓜子儿吧,带花生吧,想让我们带的东西堆了一桌子,一向厚道的姑父在中午吃饭时听我们夸了句“这挂面真好,泡了这么久都没烂”,更是趁着吃过饭收拾的时间,一个人悄悄去了趟小卖铺,买回来一大兜子挂面,非要让我们带回家。

要走了,姑姑拄着棍子把我们送到了过道口,一再嘱咐“清明前哪天回家,一定要提前商量好,到时候咱们姊妹几个聚聚,不是赶上节令,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聚齐了。”父亲则忙不停的点头答应。我们开车走出好远,父亲指着后视镜对我说“你二姑,还在过道口往这边看”。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想出来当时的情景,父亲那八十八岁的姐姐,正用久久的凝视,把对弟弟浓浓的不舍和深切的关爱,连带着农村对离乡人的守望和期盼,镌刻在时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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