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
那双手,干瘪,枯黄,无处安放,像极了早些年他父亲的手。
“……开往昌平西山口的列车即将进站,请……”
是了,是了。他想,将视线移开那双手。
拥着急促的人流,他踏上地铁。
喧嚷,拥挤,但总算找到了一处可站的位置。
他双眼在人群里探索,想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有怎样的一张脸。
还是只看到了那手,只有一只,握着扶手,原来是站在我的后面,他想。
一站一站,有走了的人,有留下的人,有再来的人。一样的拥挤。
他想,这帝都,就是不一样,人都往这儿挤,他也没仔细想为什么要往这儿挤。
有那么一站,地铁停了好几分钟,车里是出奇的安静,车外却挺吵,像是两个世界,无法相接。
他想,这是个好机会,那双手应该可以成功。
可是那只枯黄的手还是紧紧握住扶手,没有动。
他想扭过脸去看那双手的主人的脸,没成功。
在人海里,他还是一如十多年前的拘谨,生怕一个小小的动作招致来别人的视线。
那就不看了,他想。
在最后一站时,他身体靠着扶手杆,半眯着眼,似要睡去。
屁股后面有了丝丝的感应,像是一根根布线正在断开。
他继续眯着眼。
父亲早些年也是干过这事的,虽然他没有告诉过我,他想。
“沙河……”他仓促地走出地铁,手里紧握着黑色的袋子。
转眼一瞥,那是一张中年的脸,面部臃肿,双眼滞塞,甚至有些恐怖。
他瞬间开始懊丧,后悔不已,他意识到自己被蒙蔽了。
出了站口,阳光不是很刺眼,却怎么有嘲讽的颜色。
“爸爸,爸爸……”
哦,是女儿,怎么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
女儿问家里的长长短短,鸡鸭豆麦。
他是简短的应和。
父亲的手,还是那般干瘪,枯黄,无处安放,像极了照片里爷爷的手,女儿心里作念。
女儿跟在他的后面,一前一后,两个人走着。
“啊……”女儿发现她父亲的裤子后面有一个窟窿。
他意识到自己光顾了心里的懊恼,忘了自己的形象。
算了吧,哪还顾得上。
女儿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那里装钱么……”
“没事……”
“万一不长眼的手拿了不长眼的刀怎么办……”
“没事……”
“万一那裁纸刀生了想生事的心……”
……
他走在前面,走一步,窟窿张开了,再走一步,窟窿没了。
我这干瘪的屁股,给划一刀,估计也流不出几滴血。他想。
要是你爷爷当年遇到我,该多好,我就直接把他领回家,他就不会遇到装着真刀的罪犯,就不会……
他想这样跟女儿说,转过头去,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对女儿笑笑,脸上皱纹肆意攀爬。
女儿又低下头在后面慢慢地行着。
她的心,也像是起了皱纹,一道一道,最终皱作一团。
生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