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的盛宴，末日的狂欢—观《黑镜》（第一季）

无意中看到英剧《黑镜》，刚看了第一季就被它跌宕反讽的情节和强烈的现实关照所吸引。全剧一季只有三集，分集独立、短小精悍，主题聚焦于新兴科技、网络传播给现代社会带来的改变，层层深入，细腻地勾勒出技术的可能性投射在未来的巨大阴影，充满了深刻的伦理反思和人性思考。«黑镜»拍摄于2011年，迄今6年过去了，剧中的预言部分已成为现实。虽然技术的创新似乎给人类带来了福祉，但剧中绝望的结局现在看来并非是危言耸听。

第一集 《国歌》—关于网络传播的荒诞

凌晨时分，英国首相被电话铃声惊醒。一个无名绑匪绑架了英国王室的公主。绑匪向首相提出了一项荒诞的要求：在下午四点以前，首相必须和一头猪做爱，并且以在网络和电视直播的形式让所有大众看到；照办就放了人质，否则撕票。

首相本能地想极力阻止这一事件被泄漏出去，但却得知视频就是从Youtube上传播而来，且各大媒体竞相报道。事件迅速升级为一个巨大的公共事件。首相本人的反应先是觉得可笑，继而愤怒，最后则陷入空前的沉重，但他仍然坚信绝不会照绑匪的要求去做。

民众的态度一开始也是同情首相的，民调显示只有28%的人表示会看直播；但随着一系列应对措施的失败，特别是绑匪将一个疑似公主的手指和一个切手指的视频发送给媒体后，事态发生了逆转。大多数人转向满足绑匪的要求来换取公主的生命。民意、内阁包括女王本人均向首相施加了强大的压力。最后，事情如大家所愿地发生了，首相为了自己的政治资本必须依从民意，即使是人兽这种悖逆的勾当也概莫能外。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所有人都聚集在电视机前享受这一视觉盛筵的时候，公主却在直播开始前就被释放了。公主在空荡荡的桥上被人救起，无人发觉，也无人关心她如何被掠走，又如何回归，网络和现实此消彼长。

《国歌》将镜头聚焦于英国首相，这个在英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表现他在强大的民意面前的可怜和无助，进而个人生活和尊严被完全摧毁，揭示了网络信息高速传播的巨大威力。它像瘟疫一样无坚不摧，瞬间感染着社交圈的人们，法律、道德构筑的防线在它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无论是真实信息还是虚假信息，都能经由网络在公共空间造成巨大影响，产生真实的后果。然而，现实后果一旦产生，其网络起源变得无关紧要。

第二集 《一千五百万点》—反抗虚拟的失败

《一千五百万点》则把观众带到一个虚拟恐怖的未来世界。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四周是巨大的屏幕，屏幕上不停闪烁着各种达人秀、梦想秀等直播或广告。人们的生活远离自然和人群，每天从屏幕上听到雄鸡图案的报晓，看到太阳图案冉冉生起；唯一可以吃到的“自然”水果也是从培养皿中生产的。人们被高科技所环绕，每个人拥有一个虚拟形像，通过屏幕和信息终端进行交流，并从中得到几乎所有的生活需要。货币已经消亡，所有交易和个人收支都使用虚拟的点数，而点数则是通过工作（踩单车）来获得。

黑人小伙曼森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他深深厌恶虚拟世界的虚假和无味，唯一的渴望是看到更真实的事情发生。曼森从他哥哥那里继承了1500万点的巨额财富，但却心灰意冷，心中始终燃烧不起实现理想的火焰，直到有一天“火花”的出现。

清纯美少女卡娜如天使般降临，并以其甜美的嗓音深深打动了曼森。曼森觉得生命重新有了意义，他鼓励卡娜参加选秀比赛，并倾其所有奉献了全部1500万积分以换取入场券。然而，他期待的“真实”的事情没有发生。卡娜的歌声固然优美，但评委们更感兴趣的是她的身体，只给了她做AV明星的机会。在评委们开出的不用踩单车的巨大诱惑面前，在无数虚拟头像的狂热叫喊声中，卡娜步步退缩，最终妥协。

遭受沉重打击的曼森决心反抗这个由屏幕编制的虚假世界，他处心积虑闯入选秀现场，准备以自杀做最后的控诉。然而，当他慷慨激昂发表完愤怒的陈词之后，他没有体验到虚假被拆穿后的酣畅和荣光；相反，评委们别出心裁地为曼森炮制了一款以发泄为主题的脱口秀节目，开出的条件和卡娜的一样，在诱惑面前，曼森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一千五百万点》用极具象征的手法展现了屏幕、终端、点数、虚拟形象等高科技元素如何为芸芸众生打造了一座困宥的监狱；人们生活在屏幕的压迫和束缚之中，而主人公面对诱惑的软弱无力又直指人性的自私和贪婪，该集结尾悲观主义的结局，令人不免绝望。

第三集 《你的全部记忆》—记忆存储的梦魇

上帝造人时，把人设计成有记忆，也有遗忘，这就保证了人可以通过有选择地遗忘而保有主体意识，进而具有信仰的能力，并对生活充满幻想和希望。

但如果有一天，当科技发展到一个极端，人的记忆可以存储、复制、回看的话，那将是怎样的光景。《你的全部记忆》正是基于这样一个技术假设：随着数码信息和生物技术的融合发展，人类发明了一种叫“种子”的记忆器。它植入大脑后，你的眼睛就是摄像机，可以全息记录你所看到的一切，并随时回看，放大细节。这诚然能重温许多美好的瞬间，但也让人的罪恶无处逃遁，恶梦不断重演。

利亚姆在一次聚会上发现妻子和乔纳斯的暧昧迹象，于是他成为自己记忆的侦探，反复观看记忆细节，挖掘潜在信息，分析因果关系，终于戳穿妻子的谎言，找出她出轨的真相，但他也付出了家庭破碎的代价。

在剧中，“种子”改变了人的思维方式和记忆法则，人们被迫面对全部的超级真实，剔除了任何自我构筑故事的空间，其结果是希望的幻灭，意义的虚无。利亚姆最后的痛苦与其说是因为失去爱人和温馨的家庭，倒不如说是因为“种子”摧毁了他一切依赖于幻想支撑的有故事、有意义的生活。

写这篇剧评的时候刚刚看完冯小刚的电影《芳华》，电影唯美地讲述了在那样一个特定的时代，那样一群人的青葱岁月和悲欢离合。电影中的回忆也许有遗漏，也许有褪色，更也许有美化，但正是这些刻意保留的“美好”，构筑了我们对往昔的怀念，增强了我们直面现实的勇气，也鼓舞我们相信美好的未来。而当科技的触角伸向人们的精神领域，将全部历史记忆赤裸裸地还原在你面前时，一切以想象为根基的艺术形式将会消亡，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梦魇。

电子媒介的兴起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光景，但却几乎主宰了人们的生活。人们每天被各种信息终端所包围，沉溺于各种虚拟的社交，淹没于浩瀚芜杂的各种信息之中。《黑镜》的主创们洞悉到了末世审判的终将来临，着眼技术对世界的改变为人类敲响了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