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琐忆(4).文艺演出
那个年头,普及“样板戏”也是政治任务。公社把各大队会唱会跳会乐器的知青抽调出来,一共十多个人,搞起一支文艺宣传队,还安排了一个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军官郭营长来当领队。
排练安排在公社大院。队员们上午到公社集中 ,傍晚各自回去,每天由生产队按出工记工分。社员们看到这几爷子天天吃过早饭就往公社跑,还要在队里记工分,心头不安逸,但又无可奈何;抽调到的知青当然就高兴得不得了。有个本县知青老秦,找到负责乐队的老严,拿把秦琴也“混”进来了。
节目有小歌舞、样板戏选段和选场,先后还排演过《沙家滨》和《智取威虎山》的片断。
队里有个女知青舞跳得好,而且最稀奇的是还会踮脚尖——就是硬底子布鞋,还不是专业芭蕾舞鞋哟。这就“物以稀为贵”了。于是就排演“白毛女”选段。只要她在公社舞台上脚尖一踮,底下的观众就都伸长颈子甚至站起来看——那时能踮脚尖实在很稀罕。
下乡琐忆(4).文艺演出节目凑成一台,能演两个小时左右,就由郭营长带队挨倒起一个大队一个大队的演过去。十几个大队,演出十几天,赶场天又在公社安排演出一场,这样,连排练带演出就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个把月的粑和工分哟!
排练演出都很轻松,尤其是下大队演出,要招待一顿伙食。大队有储备粮,煮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是纯白米饭,不加干菜红苕和杂粮,管吃够。菜虽然只是时令蔬菜和咸菜,没有肉,但光是净白米饭就已经称心如意得很了。
演出气氛很好,演员卖力,观众也看得高兴。特别是出了舞台事故的时候,台上台下更是乐成一片。这也就是在农村,要是放在城头,这些演出事故不遭整成政治问题才怪。那年月,什么“破坏、反对革命样板戏”是很严重的现行罪,为此会坐“鸡圈”的。
有一次,演“白毛女”,杨白劳遭穆仁智和狗腿子打死了,喜儿扑过去抚尸痛哭,不想手捅在了杨白劳的胛孔脚。杨白劳那个演员最怕痒,两个手臂夹得梆紧,胸脯和肚子鼓一鼓的,硬是忍倒不敢笑出来。底下看演出的倒笑起来了,七嘴八舌的说“还在‘右’(动)还在‘右’,他还没有死没有死”,一场苦大仇深的悲剧硬是遭演成了喜剧。
下乡琐忆(4).文艺演出杨子荣上了威虎山,座山雕用“黑话”盘问他:“天王盖地虎”,杨答“宝塔镇河妖”,又问“么哈么哈”,杨说“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再问“脸红什么”,答“精神焕发”,问“怎么又黄哪”,说“防冷涂的蜡”。 那天演座山雕的一恍惚,一开腔就问“脸黄什么”,杨子荣倒也机智,顺倒意思就答“防冷涂的蜡”,哪晓得座山雕又醒豁过来了,跟倒就把下句问出来,“怎么又黄哪”,这下搞得杨子荣着急,又不敢不对台词,情急智生,理直气壮地回了句“又涂了一层蜡”。那个“样板戏”广播里头一天播到黑,电影放来放去的也都是那几个戏,剧情台词哪个不熟悉嘛。听倒起“又涂了一层蜡”,台上台下笑成一片。座山雕倒还摆起个造型,稳起不笑,把个杨子荣憋得恼火,跟倒大家笑起来,他这一笑不要紧,把观众惹得收不倒场。急得郭营长在旁边喊“重来重来”。
下乡琐忆(4).文艺演出莫看这十几个人的小宣传队,当时在县里也还有些名气。后来区上又以这十几个人为班底,再抽调了其他公社的文艺尖子,整了个二十多人的队伍准备到县里参加汇演。这二十多人吃住都在区上,每天排练。老严当时建议说,样板戏选场都容易排《沙家浜》的“智斗”,我们排“坚持”那场,保证没得人比得过。于是又到县川剧团去学“十八棵青松”的舞蹈表演,个多星期下来,硬还是整得像模像样的。
汇演是在县城,每个区一个代表队,都是排的样板戏选场。那几天县城就像是知青的节日,除了演员外,好多知青都到县城来了。
演出要评奖,还要从参加汇演的演员中选拔人员组成县宣传队,到湘渝铁路工地去慰问。最关键的是,抽调到县宣传队,就等于调出农村了,好令人向往的前景啊。因此各个代表队演出都很认真。我们区的班底硬,好多个队员在“文革”中都在外面参加过各种宣传队,一天到晚到处演出混吃混喝,演出水平和表演经验自是高出一筹。排的节目也是别个代表队排不出来的,并且难度也相对较大。看来一等奖是跑不脱的了,人嘛也可能会抽调到三四个吧。
演出那天,果然效果奇好。和我们很熟的张老师,他是文化馆馆员,还有县川剧团那位很像赵丹的长得很敦笃的主演,除了借给我们全套服装道具,帮我们布景,打天幕外,等剧情发展到暴风雨来了的时候,他俩又给我们制造灯光和声响效果,伴随“十八棵青松”的且唱且舞,只见天幕上闪电穿空划过道道弧光,耳听剧场内列缺霹雳丘峦崩摧,真的是整出了专业水平。
可是,我们的“坚持”没有评上一等奖,我们也没有谁被抽调到县宣传队。因为有代表队向县里反映,说我们这些人出身不好,家庭有问题,有的家长还“挂”起的。天哪,都是知青啊,在涉及到利益时,人性的本质就显露无遗了。在那个讲政治的年代,既然知青都这样反映了,县里还会坚持吗?当然,为了维护我们的颜面,还是给我们的一个小说唱节目评了个一等奖,回去好交差。
曲终人散,县城又清静了许多。这个结局我们也没有感到有好突兀,只是对于同为知青兄弟,却在背后杀一“腰枪”的做法,心寒齿冷。不过,这比起后来为了招工、升学的推荐名额,不择手段地对他人下“烂药”、使“黑招”、找关系,这还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哈哈,说远了,这是后话。
当时唯一让我们愧疚的,就是感到对不起我们的区领导。他们本来是有所期望,并且认为获大奖是理所当然的,那晓得“错用”了我们这批人而遭整黄了。而他们又确实是非常质朴厚宽正派的人,对我们很关心,从来没有另眼看待过我们。从县里回到区上的那晚黑,老严无意中还听到区革委主任在电话里为我们争取县宣传队的名额。
老严第二天说给大家听,我们都很感动。但对不住了,我们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