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黎青屏 曲诺方 - 草稿

2023-09-08  本文已影响0人  黎青屏

                          回家

                                  黎青屏  曲诺方

读完关沟大队初级小学四年级,该读与南关大队联办完全小学五年级了。爹不想叫郭银法读书了,说:“读恁门些书做啥?只要能认识两个字就行了?”郭银法问爹:“那两个字?”爹说:“厕所墙上写的那两个字,男,女“。

郭银法以为爹跟他说笑话,没当回事。反正要上学,读五年级。爹似乎知道拦挡不住他,也就说说而已。郭银法读了完全小学五年级。

读完完全小学,郭银法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陕县初级中学。

爹又阻挡了,郭银法明显感觉到这回是真的阻挡。阻挡也不行,郭银法耐不住初级中学的吸引,压不下对初级中学学习生活的向往。跟爹怄气。爹拗不过郭银法,郭银法就读了初级中学。

读完初级中学,该读高级中学了。奶奶的痔疮越来越严重,路都走不成了。

爹要给奶奶看病,关沟就在三门峡市城边西南隅。市里有当地最有名气的黄河三门峡医院,陕县人民医院,三门峡市人民医院...爹都不叫奶奶去看这些医院,一定要舍近求远,纵穿过城区,再爬上磁钟坡,去看磁钟医生。说磁钟是专科医生,有特长,效果好,收费低...

爹叫郭银法拉架子车载奶奶去磁钟看病。郭银法没有犹豫,拉上架子车就去,一路上,穿过城区是漫坡,到了东风市场老车站上磁钟坡就是50°60°的陡坡了。郭银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眉头都没皱一下,拉着架子车,载奶奶到了磁钟。看过病又一路下坡拉回来。不是一天一趟,就是三天两天一趟。一个月下来,奶奶的痔疮没有彻底治愈,明显好转起来,能够走路了。再也不看了。郭银法错过了高级中学开学时间,功课跟不上,也就不读了。参加生产队劳动,跟着母亲和大伙一起往地里抬粪。

开始征兵了,郭银法要去应征当兵,爹又阻挡了,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娃,哪能去当兵呢?”确实当时国家的征兵政策就是独子不征。

书不让读,兵不让当。

在三门峡名字中有银字的多数都是引字的变写。郭银法实际就是郭引法。引就是抱养收养过来。

童年里留给郭银法最深刻的一个字是饿,最深刻的一个词饥饿。依稀记得住在一间破败的房子里,迎门的一面只在窗户以下有半拉垀圻墙,家里有母亲,两个哥哥,母亲怀里还时常携着一个小的,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母亲在家里携娃做针线,缝补浆洗...两个哥哥时常带着他上街要饭。母亲和哥哥都叫他小三。

这一天下午,小三随二哥出来要饭,哥弟俩流落街头,饥饿写到脸上满是愁苦,憔悴,爬到肩上背上满是疲惫。

过来两个人拦住了二哥和小三,其中一个说:“你俩认识我不认识我?我是你们二舅。”说着真像是亲亲二舅一样,掏出钱给二哥:“去,那边买烧鸡。买了,拿过来,你弟兄俩分开吃。”

二哥刚过去,另一个人说:怎么不见回来呢?买下烧鸡不想分给弟弟吃了?

二舅说:跟我走吧,我给你买。抱起小三就走。走到水边,上了一条乌篷船,度过一条河亦或是一片湖,天就黑下来了。

下了乌篷船,又去了哪里?记不起来了。只知道一觉醒来,已经在火车上了。火车咣咣当当,走走停停,朝着说不清的方向,走过说不清的时间,夜幕里又一次停下来,二舅和他的同伴带小三下了车,进了一家小小理发馆里,把小三交给理发馆里的理发老婆消失没影了,再没见过。

第二天,理发馆里来了一位男人,跟理发老婆说过一阵话,问小三:“你叫个啥?”

“小三”。

男人把一件兜袍给小三披上,带小三出了理发店,走向一处村落,走进一户人家。这就是男人的家。家里有老两口,是男人的父母;小两口,是男人和他媳妇。男人叫小三给老两口叫爷爷奶奶;给小两口叫爹爹妈妈。老两口小两口都给小三叫银法。小三成了银法,再也没有要过饭,随时都有浑全的衣裳穿,很少有过饥饿的感觉。

上小学读书了,老师给银法的书上本上写的名字是郭银法。

郭银法明显感觉到妈还年轻,接受不了他的到来。最喜欢他的还是爹,村人都给爹叫闹娃。爷爷奶奶都喜欢郭银法,郭银法的吃喝拉撒睡,生活起居,一切的一切都是奶奶承当起来的。

爷爷奶奶爹爹娇惯郭银法,先后两次从姑姑家引过来两个比郭银法大一两岁的表姐,陪伴郭银法玩耍。

随着时间的蔓延,郭银法弄清楚了自己当前的家是河南省洛阳地区陕县张湾公社关沟生产大队。

书,不能读,兵也不能当了。生产大队购置了电动钢磨,干部群众都耳有所闻,郭银法读书功课学得出类拔萃,尤其算术成绩遥遥领先。大队安排郭银法进磨坊管理钢磨磨面。

爹阻挡郭银法读书,当兵,却对郭银法的婚事特别上心当事,早早就央及媒人提亲,定下婚约,比村上同龄的男娃都要早。郭银法一到十八岁,爹就张闹着给郭银法娶媳妇。

四清运动开始了,工作队进了村,不多时,成立清财小组,吸收郭银法进了清财小组。

郭银法算账快,还算得准。工作队发展郭银法加入了共青团。运动进行中又吸收郭银法加入了共产党。

四清运动结束后,张湾公社发展五小企业,抽调郭银法到五小企业工作。

郭银法是共产党员,在五小企业,后称乡镇企业做的是领导工作。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解体,郭银法回到关沟村里,进入村委会机构,团支部书记,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干着干着,干上了村党支部书记。当选过多届市县人大代表,每届县党代会都是代表。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年龄增加。郭银法成了儿女的爸爸,也做了父亲。爷爷奶奶相继离世,爹也离世了。妈一生没有生育,早就溶蚀了与郭银法之间的芥蒂,郭银法能理解早年妈对自己的拒绝,疏远是对命运的反抗,一种本能的反应。爹下世后,邻居时常看见郭银法给妈买早餐吃,有人说:你妈不喜欢吃家里做的早饭。郭银法嘻嘻一笑,说:我妈老了,每月还有一百多块养老保险,叫我妈吃了。

郭银法在家里是一家之主,操持家务;在村里是全村人的主心骨,操持村务。家务,村务,村务,家务充盈着脑海,一个又一个的年头过去,不曾想起过自己的身世。

1999年郭银法六旬有二,光荣卸任关沟村党支部书记,发挥余热,配合村委做些工作。

郭银法给妈买回早餐,扛一袋粮食上房顶晾晒,走在楼梯上,脚下打滑,一个趔趄,绊倒了。直觉告诉他:自己也老了。郭银法真切地理解了一句三门峡土话:脚下没根了。

数十年后滑的这一跤过后,郭银法深感人生苦短,不由地想起了娘,记忆里娘的面目已经模糊,不那么清晰了。接着就想哥,大哥,二哥。大哥二哥的面目也模糊,不那么清晰了。毕竟七十年过去了。

郭银法从主要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当年他们在陕县中学读书的同学也都先后纷纷退下来了。由于地理空间的因素,含郭银法在内,有十位同学谋面频次比较多,他们发现他们预约一下,比较容易集会。自然而然相约抱团度晚年。

五十年后同学才知道了郭银法名字背后凄楚苦难的童年故事。大家一致鼓励郭银法寻亲,并且讨论了一些切合实际的方案。

郭银法心有疑虑:不知道老家在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哪个位置。这么些年过去了,亲人们都是啥状况呢?他们还会不会认我这个亲呢?

同学们说:先寻着再说,起码知道根在哪里,弄清楚身世。

郭银法的儿子郭斌在建筑工地上跟朋友聊天,有几位朋友说:山西中条山里有位神家问啥答啥,答啥啥准,神乎其神。郭斌立马回家告诉了母亲,邀朋友带路,载上母亲和妹妹,驱车中条山里去问神家。

神家喝一口白酒,喷到黄表纸上,指着酒痕解说,郭银法老家在湖北省襄樊市于右街,母亲和两个哥哥都还健在。

郭引法一家人满怀信心前往襄樊寻亲,到了襄樊,打听市政,公安,民政多个部门就没有于右街。这么长途跋涉来一回不容易,一家人不甘心就这样返回三门峡,寻访报社,电视台发布寻亲启示,在襄樊等候一周,没有反应。回到三门峡,还在心里期盼着襄樊方向的回应信息。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襄樊愣是没有音讯。

襄樊之行印证了一句三门峡民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同学们期待的正是郭银法求之不得的结果。有了襄樊寻亲的挫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表现出些消沉来。

郭银法寻亲成了同学们关注的焦点,话题的中心。每次集体相约集会,路途偶然邂逅相遇,同学们首先提及的就是郭银法寻亲有没有新的线索?郭银法无法回避,又无法回答。

时间久了,同学不好意思再追问,又按耐不住想问。以致于见面,满眼都是期许的目光,郭银法都无法正视同学们眼镜里释放出来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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