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呼兰河畔

“下学期开学就是高三了，最关键的一年啦！你们轻松的日子已经到头了！把该放的事儿都放下，除了学习什么都别想，连觉都少睡点儿，明年这个时候就是看你们真本事的时候了。虽说暑假开始了千万别把学习放下喽，等开学再回来发现落下了可什么都来不及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班干部一会儿检查一下教室的门窗。哦！对了，每年啊咱这呼兰河在暑假都要招去几个人，别去河里游泳啊！“站在前面双手撑着讲台的班主任史老师声音洪亮又抑扬顿挫的做着放假前的交待，听说史老师是四川人，个子不高却很精壮，加上在东北生活多年晒得黝黑红亮的肤色，看起来就像寺里的铜钟，声音也很像。他可是这所小县城里唯一一所重点高中里很有名气的语文老师，连校长都要对他另眼相看，他看学生也特别准，他得意的学生从没有让他失望，都以优异的成绩被重点大学录取了。

史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推桌子拉椅子的声音，“文静，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史老师又返回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听到老师喊自己，文静才下意识的”哦“一声，然后轻轻地站起来抱着一撂书向史老师办公室走去，穿着宽大的蓝白拼色运动校服的短发女生显得很瘦，白净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整个人看起来很安静清秀。站在年级组办公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文静看到办公室里只有史老师一个人，他快速的把桌上的书本收到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用一大串钥匙中的一把转了转锁上了。文静轻轻地叹了口气，举起手轻敲了三声门”史老师“史老师头也没抬说了句”进来“文静抱紧了怀里的书，提着一口气走到老师的办公桌前，史老师一边从桌上拿起两本练习册一边坐在椅子上说”文静啊！看到你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还没放假心就飞了啊？！马上高三了，不能松劲啊！我觉得你上重点本科的可能性很大，就凭你的语文成绩，咱拿一个县状元。这本是历年来语文高考题讲解，你重点看看作文，争取别丢分，你的数学有些差，这个在考试上很吃亏，我跟数学老师打了招呼了，下学期他会重点给你补补，你有什么不明白地及时问他，放假在家多做点题！“文静接过了练习册和刚才的那一撂书一起抱在怀里。“收拾收拾早点回家吧！一个人坐火车多加点小心”史老师对这个成绩不错又很有灵气的女生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喜爱。他希望明年的毕业班里再出一个得意学生来。文静一边点头一边跟在史老师的后面走出了办公室。

走在操场边上的小道上，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向校外走去，这个时候的文静满脑子都是一周前发生的事儿，这件事情让她放不下又说不出来——那天是高考第一天，整个高三年级都离开学校去考点了，他们学校不是考点，其他年级的学生继续上课，因为少了一个年级，校园里安静了许多，在下午自习的时候传达室的大爷上楼来叫文静去接电话，文静很纳闷谁会给自己打电话，她没有什么朋友在校外，家里也没有装电话，而且要放假了家里也不会找她啊，因为走得急有点气喘，拿起倒扣在玻璃柜台面上的听筒时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砰砰声，呼了一口气压着嗓子“喂？！”听筒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文静拿起听筒看了看刚想放下又举到耳边，这时候电话那头一个中低的很有磁性男声说“我是曲航，明天早上你能来陪我高考吗？我住在武装部招待所，明天8点前就到，好吗？！”文静的心跳得咚咚咚的好半天才说了句“嗯！”文静编了一个理由向史老师请了一天的假，对于这个从来不惹麻烦的学生史老师没有半点怀疑，直接批了假。第二天赶最早的一班火车文静到了曲航说的那个武装部招待所，曲航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在这之前两个人没有正式的说过话，只是在操场上看到这个帅气的男生在打篮球，文静走过的时候也有几次球向她砸来，每次跑过来捡球的都是曲航，而曲航的眼睛里只有篮球，文静也是低头看着路。“走吧！先上楼坐一下吧！等我拿东西去考场，现在还早”文静没有说话低头跟在他后面，上了一层很旧的室外楼梯又穿过了地上洒了水刚扫完的走廊到了曲航住的那个房间，这个有上下铺的房间里住了七八个男生，文静都很眼熟，就是那群学在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迈进门的那一刻文静就后悔了，她感到一种怪怪的氛围，好像大家都知道她要来又故意装做若无其事，有两个一边挤着眼一边和曲航大声的打着招呼！“坐这儿吧，这是我的床”曲航指了指旁边一张被子叠得整齐的下铺说，文静没有坐，站在那儿看着他拿了书包然后一起出门，跟在曲航的后面有几次她很想问问他，你为什么要叫我来？叫我来做什么？但是，她张不开嘴也没办法发出声，直到走到考场门口，曲航转过身看着文静的眼睛说“一定要等我考完出来一起回学校”文静在考场外面百无聊赖地转悠着，觉得自己很傻，做了一件傻事儿，想先回学校，朝火车站方向走，走了几步又想，自己没有和他说要先走，他出来后找自己怎么办，又返回去继续等……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终于看到曲航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门口的文静很开心地说“我终于考完了！我终于考完了！今天发挥的特别好，你要是不来我今天一定考不好“文静仍旧什么也没有说，乖乖地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儿，文静小声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曲航说”去你家看看？“文静一脚踩在了曲航的后脚跟儿上”我家？“”是啊！你不知道吧？！咱们学校的男生都叫你小萧红，你不但文章写得好，长得也像呢！招待所背后就是萧红故居，去看看！“这下文静不乐意了，胀红了脸说”谁像萧红啊？！我才不像呢！“”就是这儿“曲航指着一个很破旧的老院子说。这个院子可真挺破的，半人高土墙薄木门，就算在不太发达的小县城里也没有人住这样的老房子了，虽说出生在这里，文静还真没有来过这儿，只是小时候听爷爷讲过这附近叫黑瞎子胡同，因为以前这个胡同里有一家店铺为了招揽生意在门口拴了一头小黑瞎子。两个人站在门口，看文静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曲航就在大门口的石墩上坐下了，”你看过萧红写的小说吗？！“文静摇了摇头”咱们学校门口的小书屋里有，你可以去借“”我不去“文静看着院子里脚使劲儿踢了一下土墙！也许是这三个字的语调和声音太特别，曲航明显听出了怨气“说你像萧红你好像不开心呢？！”“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我爷爷说萧红不是个安份的女人”看着文静挤在一起的眉眼曲航笑了，文静觉得很烦燥就说要去火车站附近的表哥家拿东西，然后直接回学校了。曲航有些失望地说“哦！那我和我哥们儿一起走”文静并没有去表哥家，而是直接去了火车站，在路边的一个文具店里看到一只粉红树脂小猪，她觉得这小猪很像自己，就买了下来。去火车站的路上，看着手里有小猪，文静觉得特别的委屈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边走边流泪，因为最近的火车没有票了，文静买了晚一些的车票，想着到学校食堂肯定关门了，等车的时候听到一阵哈哈哈的笑声和一个熟悉的有些特别的有磁性的中低声，文静把头埋在了椅子里，觉得那群人应该走了才抬起头来，车快进站了文静检票后走进站台，这个小站上下车的人并不多，文静一眼就看到了站台上一个男生在左摇右晃，不停地回头看着门口，看到文静后眼里闪着光说“他们逃票先走了”文静抬头望了一眼这个身高185的男生，对于160的她来说确实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一下想起上学期两个人在教学楼的门口因为隔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而里外的两个人都用双手拔门帘而结结实实的撞进了他的怀里的情景，更尴尬的是因为身高差距，正好撞在别人胸膛的鼻子不停地流血，文静慌乱地捂着鼻子跑了，她看到了和自己撞上的就是那个频繁出现在各各老师嘴里的人帅、声音好听、成绩好、球打得好和老师关系好，高她一届的风云人物曲航……站台上的两个人眼神碰撞在一起，像受到鼓励一般曲航拉起文静的手就跑出了火车站，一直跑到了县城边上小河边，两个人站在河边，初夏的微风吹着文静的耳发痒痒的。曲航说“这个县城太小了，以后我们要去更大的城市”文静有些飘忽没什么想法也没有接他的话，那天晚上送文静到宿舍门口曲航塞给文静一个一排小珍珠的发夹和一个小纸条说“你留长发会更美”文静躺在上铺打看了纸条看到上面写到“万花丛中一奇葩，清秀怜人众爱她，身无衣锦房无草，不敢摘她到我家”这之后的日子，文静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四句话和那天的情景。漫长的暑假结束了，返校后看到学校张贴了红榜，上面有曲航的名字，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后来还听说曲航到学校取录取通知书了，她没有见到人，又听说曲航来学校和老师们告别了，她没有见到人。文静无数次地想象走过教学校的转角会遇到他，但是没有。看到操场上打球的一群男生中再也没有他的影子了！

高三的生活真的让你什么都不能想，文静和其他学生一样整天埋在练习册和试卷里，一模二模三模，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在变化着，从三位数变到两位数的那天，文静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封上的字体和印着的大学名称，文静的心就在不停地跳，她把信夹在了语文书里，又换到了练习册里又在晚自习后放回到语文书里抱回宿舍，蒙上被子打开手电筒撕开了信封，信中写着“大学的生活有些无聊也很不一样，每天像和尚一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在大学里等你，我们一定要离开那个小县城，大城市真的很精彩……”

一周后，史老师坐在文静的家的炕沿上急得脖子上的血管都暴了起来“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放弃高考”文静的爸爸叹着气说“她说想减轻家里负担，不想让我们供两个大学生了，她想报名县医院的助产士培训，这个直接算职工，不但培训不给钱，还算工龄”史老师仍然不死心地问文静“你真的这样决定了？！你现在只需要踏实的备战高考，钱不是你考虑的问题啊！”文静一声不吭只是哭，冬天的天很短，四点多就黑了，史老师深深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你要后悔啊”“糊涂”

文静成功的报名了县医院的培训，后来又被成都的一家部队医院特招成为产科医生，从东北走到了西南，回家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嫁了一个成都本地的军人后把父母也接到成都来帮忙带孩子，东北的那个小县城最近一次回去也是五年前了！

在高中毕业二十周年的同学聚会上，文静听说曲航大学毕业后回到了他们原高中当了老师，家就住在他们聚会的这个饭店的背后，还有一个当年一起住武装部招待所的男生和文静说，他们高考那天晚上说起高中三年有没有什么遗憾，曲航说有个一直想追的女生，于是在那群男生的怂恿和打赌的情况下曲航给文静打了电话……文静喝下了隔壁桌同学过来敬的一杯白酒，这酒可真辣啊！有些头晕的文静走出饭店在雪地上走着，回头看了看后面小区楼房里的灯光和深蓝水晶般的天空，她看到有星星在闪，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留下长长的一串脚印和一个在路灯下拖得很长的背影。

瑞晶

于2018年11月24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