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把自己的父母送进养老院吗？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位于闹市区的养老院，一幢涂着新鲜红漆的老房子。

        一扇北开的铁栅栏缓缓开启，走出来一个体型健硕的中年人。“来做义工的是吧？”“对，我是四中的学生。”“跟我来。”越往里走，光线变得越来越暗，凉意袭人。我去的房间有两位老人，一个是脑溢血后遗症，神志不清；另一位也由于中风而身体瘫痪。我试着同那位老爷爷说话，我唤他爷爷，他不理，只斜着眼睛看我，目光严厉却呆滞，黯淡到不像是常人该有的神色。古铜色脸上一道道沟壑，仿佛在诉说他是如何的饱经风霜。衣着单薄破旧，没穿袜子，趿着双磨平了底的凉拖，露出一双我从没见过的红褐色干皱皮肤的脚。老人微微蜷缩在一张没有被褥的小硬板床上，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干尸。

        我不禁在心里起疑，他的儿女呢？这样的老人，该是留在家里悉心照料才对啊。乍暖还寒的季节，护工阿姨为什么不给这位瘦弱的老人多添几件衣裳？难道他们都以为老人目前的生活状况不错吗？可是我该问谁呢。身下的凉席那样冰冷，他就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我轻轻地喊他到另一个铺了被褥的床上去，但他不理会。我问护工阿姨他怎么没有被子，过了一会她抱了一条毯子来胡乱的蒙在老人身上，他不肯盖，挣扎一样地极力甩掉。护工只说:“别乱动，盖上被子！”，就走了出去。我走上前为他盖上，他倔强地把毯子掀开扔在地上，起身的时候还差点跌倒，我慌忙扶住了他的胳膊，竟觉得我握住的是一根枯骨。我才知道什么是骨瘦如柴。他吃力地甩开我的手，嘴里念叨着“我吃过了，我不吃，你吃吧，快走！”我呆在那里怔住，心酸得说不出话。窗外的阳光温暖明亮，为什么却照不进这冰冷沉寂如同病房的“老年公寓”？为什么却照不进老人孤独、需要更多沟通和关爱的心呢？

        将近下午4点钟，管理员安排我们帮助老人用饭。这房间里躺着的另一个老人，由于身体瘫痪，只能躺着由别人喂饭。吃不下馒头和配菜，他的饭是一碗打成浆糊的菜汤，颜色灰黄。倘若别人见了，顿时会失去食欲，觉得它难以下咽。可是老人的饭的确就是这个。我拿起勺子，轻声唤他张开嘴巴，如同给一个小孩子喂饭。饭很烫，每一勺都要轻轻吹凉。刚喂了几勺，老人就不张口了，一直盯着我看，我发现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一旁的护工阿姨瞧见老人不张口吃饭，走上来硬生生地拽着老人肩膀往上提，又用戴了皮套的双手用力地拍他的头和脸。我急忙对她说轻一点轻一点，她说没关系，又对老人大喊:“张嘴吃饭了啊！”我看见老人的眼角似乎要溢出泪水，张开了嘴却痛苦的呻吟着。他伸出两只皱巴巴的手臂，想要挣扎，想要说话，却动不了，说不出。护工用被子压住老人的手臂，对我说“不要叫他打到你”，随后离开了房间。

        我用纸巾给老人擦了擦脸，告诉他说您要好好吃饭，吃了饭您身体就好了，老人才又张开了嘴。这时又有位管理员叔叔走进来，跟我说起这位老人。我才知道他是个孤儿，只在年轻的时候娶了一个老婆，后来因为难产去世了。他也没有续弦，只抱养了一个女儿，也早已长大成人，远嫁他乡。他年老时患了重病以致瘫痪，是养女把他送来这里，按月交付老人的费用，由护工照顾老人。他心地善良，信奉基督。老人又不张口吃饭时，我就说“吃点饭吧，上帝会保佑您的，您的女儿也来看您呢”。老人情绪激动起来，乖乖地吃饭。我几乎是给他喂几口饭，就得说上几句的，终于艰难地喂完了这一碗饭。

        离开时我们和老人们说了许多话，但那位老人仍是答非所问，不论我们和他说什么，他还是重复着那句“我吃过了，我不吃，我不要你的东西，走走走！”我还是对那位瘫痪的老人说“您一定会好起来，上帝保佑，您的女儿也会来看您，不要担心了……”

        走出养老院，望见天边绯红的云霞颜色正慢慢褪去，夕阳也消失不见了。回头看向老年公寓，大门依然紧闭，周围街道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城市又陷入了喧嚣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