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讲给你听

最后一夜 | 非虚幻写作

2020-04-15  本文已影响0人  机息心远

陈泉是我的客户,东北人,他经历非凡,浑身都是故事。

那天喝酒,就我们两个,又都很闲,时间被无限拖长。我们边喝边聊,酒一多,嘴上就没了把门,不知不觉,聊到了“死”!

我说:“老陈,你说死刑犯最后一个晚上会干什么?”

老陈一脸沧桑,黑脸泛着红,“嘿嘿”一笑,说:“辛远,你真问对了人,不瞒你说,我蹲过号子,在里面送走过一个。”

我一下来了兴致,监狱于我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那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一夜,一定很特别。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恐惧吗?后悔吗?吃得下饭吗?对这一切,我充满好奇。于是和老陈碰了一下杯,求他快讲。

他叫刘苏,长春人,被抓前是市里的流氓头目,手下有一百多人,他们的组织虽算不上最大,但也颇具规模。

刘苏长得很帅,不是奶油小生的那种,他五官精致,透着一股冷冷的邪气。

他进来是因为杀人。有十多个人去他游戏厅闹事,他以一对十,用刀捅死三人,重伤四人,被判处死刑。

临死前一夜,从晚上九点到早上五点,一个人抽了八包烟。

一点多的时候,他叫醒我,要跟我聊天,我陪他坐在监舍门口。

他开始跟我说这些年做过的事。

刘苏上学的时候很乖,从不惹事,但是经常被人欺负。有一次被人打急眼了,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砸在对方的脑袋上。看着汩汩的鲜血和对方惊恐的眼睛,他开心地笑了。

从此之后,刘苏一发不可收拾,一下从人畜无害的少年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小流氓。

后来,他退了学,混社会,十七岁那年去了河南,跟了一个郑州的大哥。二十五岁,他衣锦还乡。

他在长春最繁华的地段,开了一家游戏厅和一个大型洗浴中心,日进斗金。

刘苏声音不高,一直在讲。最后他问我,自己是不是不孝?他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结果却养出一个挨枪子的儿子。

我说你不能那么想,你最起码有儿子,能给你家传宗接代。你看我,吊毛没有,都要绝后了。你就算走了,也有了传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给你爸妈留了个孙子,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这就是最大的孝。

听我这么讲,他开心了一些,然后问我,老陈,我死了以后,可以给我烧条黄金叶吗?以前我在郑州的时候,天天抽这个牌子的烟。

我答应了他。

凌晨四点多,他的最后一餐送过来,一份饺子、三个菜。这是他自己头天点好的,按照监狱的规定,死刑犯最后一餐可以自己点,只要不过分,监狱都能满足,但是不允许喝酒。

刘苏说,以前自己每次出远门,奶奶都给他包饺子。说到这里,他已泪流满面。饺子只吃了两个,就吃不下去了。

他哽咽着说,奶奶临死前几天,还嘱咐自己要好好学习,可我没做到,我对不起他奶奶。刘苏的奶奶是得脑血栓死的,死的时候他在学校,三天后才知道。他说,如今自己这个样子,到了那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奶奶。

于是,我又开导他。

我们一直聊,聊他这些年做过的坏事,仿佛说出来就能减轻他罪过似的。

五点多,我问他,兄弟,你后悔吗?

他说,不后悔!如果真要说后悔,就是没在游戏厅把十个人全杀了,杀三个是死,十个也是死!

过了一会,又说,其实当时不该那样冲动,忍一忍,让他们打一顿就没事了,也不用临了还挨这一枪。

叹了口气,刘苏又对我说,老陈,我感觉你这人很靠谱,临了我托你一件事,你出去以后,去看看我儿子,告诉他,好好上学,别走歪路,如果不爱学习就退学,找个工作或者呆在家里都行,我家不缺钱,只要不闯祸就好。到了最后才明白,“无事”才是最大的福啊!

我说你放心,我出去肯定去看你儿子,给他讲讲社会。

我劝他,要不要再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坐车,不知道路途有多长,别中途饿了。

他说好,我给他泡了包方便面,又拿了两个卤蛋。

刘苏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崩溃了,双手剧烈地颤抖,样子很吓人。

我摸了摸他的手,潮湿而冰冷,像死人。

五点五十八分,监道的大铁门轰然一声巨响,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刘苏该走了!此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那是死人才有的温度!只有摸过死人才会知道,死人的冷,跟平常的冷是不一样的!

老陈,我要走了,你出去以后也收收脾气,兄弟死后变成鬼也会护着你,托你的事别忘了!

我用力点点头,俩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管教来了,我们开始给刘苏砸撩,换成小撩。

刘苏换了一身西服,很帅!可惜,不是出席庆典,而是奔赴刑场。

六点十分,铁门又是一声巨响,刘苏脸色发白,问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说,兄弟临了这一场,可别掉份啊!别像隔壁那B是的,拉了一裤子,站都站不起来。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

刘苏勉强挤出一丝笑,说,不会的。期间,他一直在颤抖。

说完这句话,两名武警出现在监舍门口,打开门,架着刘苏走了……

刘苏被架走的时候,双腿笔直。

全舍的人趴在门上伸头往外看。

铁门一声巨响,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刘苏的声音。

事后得知,刘苏临死前,拒绝见他的父母。他留下两份遗书,一份给法院;一份给管教。给管教那份,足足写了九页,上面写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讲到这里,已是深夜。外面空天阔地,霓虹闪烁。花花世界像个盛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上演自己的戏。

我和陈泉相互搀扶着走出饭店,分手时互道珍重。彼时,似心有灵犀,之后的路,或车或步都不重要,只要不跌倒平安到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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