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西风泪·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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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的早晨一如既往的热闹，各家各户都忙着准备秋收，即便是升起的袅袅炊烟都带着淡淡的喜悦，鸡的晨鸣，猪的哼哼，狗的犬吠无一不在彰显着秋天的快乐。
忽然，一阵哭声打破了小村子的平静，街坊邻居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奔着王富贵家跑去。
小院里，王桂花正坐在炕上抱着父亲的身体嚎啕大哭，旁边还放着一碗刚刚做好的面条汤，白的似雪的面，翠绿欲滴的葱花，香味扑鼻的骨汤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王富贵直愣愣地躺在炕上，布满沧桑的脸上毫无血色，紧闭着双眼，嘴角还有淡淡的血迹。
“这是咋了，出什么事了……”隔壁王大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一见王富贵的模样立马走上前摸了摸富贵的脉搏。
紧随其后进来的是李大娘，一见炕上毫无反应的王富贵，老脸不由得变了颜色，眼中多了几分惊恐：
“桂花，你爹他这是这么了……”
“大娘，我爹他……哇……哇……”王桂花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水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父亲然后再次大声哭了起来。
“准备后事吧！王大爷放下富贵的胳膊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王桂花吩咐到。
“爹……”王桂花的眼中顿时失去了光亮，扑倒王富贵的身上再次嚎啕大哭。
“村长，富贵他这是……”李大娘看着王富贵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唉，这是喝药了……”王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双手走出了房间。
“喝……喝药……”李大娘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王富贵，内心不由得有些唏嘘然后摇了摇头也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街坊邻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显然村长的话早就被他们听到了耳朵里。一时间大家的神色各异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富贵，怎么说没就没了，昨天我们还一起喝酒呢……”
“是啊！最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啊……”
“我听说他儿子前几天回来和他谈女方要彩礼的事，50万啊……”李大壮伸出手指头对着王狗蛋比划了一下，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我的天，50万，王富贵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怪不得……”王狗蛋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
王村长看着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乡亲们，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沉重，他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大声地清了清喉咙才缓缓开口：
“大家都静一静，富贵已经走了，家里只剩下桂花一个孩子不懂身后事，大家乡里乡亲的这么多年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让富贵安安静静的离开……”
“村长，这不对啊！王刚呢？身为儿子怎么能不回来操持自己父亲的后事……”李二娃站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大声地喊到。
“是啊！家里出了这么大事身为儿子怎么能不回来……”
“桂花，你哥呢……”
“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可惜这么多年富贵的付出了……”
“对，就是，桂花，给你哥打电话了吗……”
小院里瞬间又变得嘈杂起来，乡亲们开始议论纷纷，有的在抱打不平，有的义愤填膺，有的替王富贵不值，有的则是冷眼旁观毫不在意。
“好了，都静一静，大家都先操持着，王刚回来也得需要时间啊！不能让富贵就这么躺在炕上……”王村长伸出手对着院子里的乡邻们摆了摆，语气十分沉重。
此时的王富贵飘在空中看着自家院子里议论纷纷的乡邻，一时间分不清状况不知大家为何都聚集在他的家里。他挥动着手臂想要和乡亲们打个招呼却发现所有的人对他都不理睬。
顿时，富贵感到很生气，脸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着，他瞪大了眼睛挥动着胳膊对着人群大声地喊到：
“都聚在我家做什么，出去，出去……”
然而所有的人对他的声音都是置若罔闻依旧对着他的房间指指点点，富贵愤怒了他飘着身体冲了过去想要将所有的人都轰出去，才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轻松地穿过狗蛋的身体而狗蛋却毫无反应。
刹那间富贵似乎明白了什么，顺着狗蛋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房间，赫然发现炕上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桂花正拿着毛巾擦拭着他的脸颊，哭红的双眼中泪珠不断地掉落。
富贵明白了原来自己早已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如今的自己不过是一缕鬼魂只因为不甘心而不愿离去。是啊！昨天晚上自己一时想不开喝药了因为那个不争气的养子。
说起这个养子富贵的眼中露出了悲伤，苍白无色的脸上显得更加透明伤感，那是自己二十年前的秋天在集市上捡回来的孩子。那天正好秋收后第一次去集市上卖粮食，半路上遇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正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里，看不出模样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让人心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清澈中带着韧劲，不甘中有着坚强，黑色的瞳仁里仿佛看尽了世间百态。
不知为什么，王富贵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丝丝疼痛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将板车停到一旁走到这个孩子身旁，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到了这个男孩子手中，嘴里说着：
“吃吧！我自己带来的还热乎着呢……”
孩子转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富贵，眼中的戒备如同受伤的狼羔，只是不断咽下的口水和咕咕作响的肚子却出卖了他此时的狼狈。富贵看着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将手中的馒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说到：
“你看，没有问题，可以吃……”
话音刚落，小男孩就一把抢过富贵手里的馒头跑向了旁边的角落，大口大口的将馒头放进嘴里，如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富贵。富贵见状只是和善地一笑，将怀中剩下的馒头放到了一旁的石头上然后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中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富贵卖完粮食后正准备推着车回家。忽然发现身后有人正跟着他，回头一看正是刚刚的那个小男孩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眼神虽有戒备却多了更多的期盼。
富贵于是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小男孩同样也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他。就这样，夕阳下，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猜测着双方的心理，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后来，小男孩就变成了富贵家的一份子，富贵给他起名叫王刚希望他将来刚正不阿，正直善良。王刚的到来为富贵这个小家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妻子李芳更是将他疼到骨子里，家里虽不富裕却事事都先紧着王刚，有时甚至比村子里那些条件好的吃的也不差。
后来，富贵夫妻又生了一个闺女却依然对王刚视如己出，有时候甚至对他比对自己的亲生闺女还好。慢慢地，王刚变了，变得不懂感恩，变得更加自私起来。但当时的富贵夫妇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他这是以前受的苦太多现在不过是在努力找补而已。
直到有一天，李芳在外出给王刚买新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被车撞了，鲜红的血迹撒满了那片黄土地，逐渐失去焦距的瞳仁望着家的方向，手中的新衣染成了梅花却依旧紧紧攥在手里，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还在念着王刚的名字。富贵和王刚赶到时只看到李芳冰冷的身躯孤零零地躺在黄土地上，鲜红的血迹刺伤了富贵的双眼，他抱着李芳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只有王刚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放到了肇事司机的身上。
此时的王刚已然长成了半大小子，早年经历的苦难让他更加懂得如何和肇事司机讨价还价。最终，一笔不小的赔偿费到了富贵的手里，他攥着一踏钱看着逝去的妻子再次嚎啕大哭。
后来，这笔钱被富贵存了起来，他不能动也不想动因为那是他妻子的买命钱。直到有一天，长大后的王刚打工回来告诉他自己要结婚了，女方彩礼要五十万希望富贵能把钱给他，富贵望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养子似乎感到十分陌生，这还是当初那个跟在他后面的孩子吗？
自从妻子离开后，王刚就离开了家里一年也见不到面除非到了缺钱的时候，这么多年富贵不止一次的劝说他却都被他敷衍了事，哪怕是富贵生病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直到前几天回来开口就是女方家要的彩礼钱却连对富贵的基本关心都没有，一时间富贵感到很难过却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谁家结婚娶媳妇不花钱啊！富贵只是想弄明白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有了女朋友，怎么就这么快要结婚，怎么就这么多的彩礼钱，可气的是自己甚至连女方的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傍晚，富贵坐在炕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斗在炕沿上使劲地敲了几下才缓缓开口：
“刚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结婚的事，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只要知道你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把存的钱给我到时候我给你领个儿媳妇回来就行了……”王刚傲然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着地翘着二郎腿，眼神游离一脸不耐烦地说到。
“可咱家也没有这么多钱啊……”富贵看着坐在一旁的养子感到十分的无奈，满是沧桑的脸上十分为难。
“我妈的那笔钱呢？”王刚忽然抬起眼皮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养父，眼中露出一抹算计。
“在我这呢！可那也不够啊！再说了那笔钱也有你妹妹一半，你都拿走了她将来出嫁怎么办……”
“爸，你要搞清楚这笔钱可是我当年费劲心思弄到的不给我给谁，再说小妹一个姑娘家要什么财产……”王刚听说钱还要被桂花分走一半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他放下了右腿，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紧紧地盯着富贵，冷漠的眼神让富贵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刚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桂花她是你亲妹子分给她一半怎么就不行了，这可是你妈留下的买命钱。再说了到现在我连女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富贵愣了一下突然感到十分生气，内心深处一阵寒流涌出身体微微颤抖着，手里的烟斗差点掉在地上。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知道这笔钱是我应得的，最迟后天我就得见到五十万否则这辈子你就孤独终老吧……”说完王刚愤然地站了起来然后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你……”富贵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色立马变得通红正好被刚刚进屋的桂花看到，她急忙上前拍着富贵的后背然后对着即将离去的王刚大声地喊到：
“哥，你这是干嘛？看把爹气的……”
王刚回头看了一眼桂花眼神立马变得狠厉起来，傲然的脸上挂满了嫌弃然后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到：
“晦气的死丫头……”
“你……”
就这样王刚头也不回的再次离开了家里。郁闷的富贵一个人走在村子里，孤独的身影仿佛落寞的孤鹰。买酒回来的李大爷见到后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两个人一起坐在村头的榆树下喝起了酒：
“富贵啊！你家王刚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吧……”李大爷嘬了一口酒拍了拍富贵的肩膀说到。
“是啊，该娶媳妇了……”富贵拿起酒瓶喝了一口，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行啊！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娶了媳妇生个孙子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恩……”
晚上富贵一个人躺在炕上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和妻子的付出眼中蓄满了泪水，想着村子里街坊邻居的议论更是感到寒心，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当初那个跟在身后的孩子早就变了心，冷了情，没有一点感恩的心。再想到后天王刚就要的五十万更是觉得人生没有希望了。一时间，他钻了牛角尖将家中的农药喝了，闭眼之际，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再向他招手。
想到这，飘在空中的富贵不由得再次伤心起来，尤其是看到自己闺女哭肿的眼睛更是难受。他拖着轻飘飘的身体穿过窗户想要抱一抱自己的闺女，这些年委屈她了。只是虚空的自己根本接触不到闺女的身体只能一遍遍地穿过桂花的身体，这时的富贵后悔了自己的鲁莽行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闺女落泪。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哀乐，小院内瞬间被一阵悲伤笼罩，街坊邻居们各司其职，分别忙碌着，为他这个死去的人张罗着后事。富贵飘在空中看着哭泣的女儿和忙来忙去的乡邻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的鲁莽行为。
夜幕降临之时，王刚收到消息终于回来了，他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富贵脸上闪过几丝埋怨，眼中却无一丝悲伤，想着事情结束后一定要把钱带走。桂花拿出准备好的孝帽递给了他然后继续蹲在地上烧着纸钱，哭哑的嗓子已然说不出话只能低着头继续落泪。
一阵晚风吹过萧瑟中带着阵阵凄凉，王刚看了一眼燃烧着的纸盆不由得拉紧了身上的衣服然后才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
“爸，我回来了……”
抬头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模糊不清地飘在空中，双眼血红，脸色苍白，嘴角带血正一脸怒气地看着他，随着阵阵西风吹来黑色的身影正慢慢向他靠近……
“啊，有鬼呀……”
一时间惊吓过度的王刚磕伤了自己的头，他不顾满脸的鲜血直接躲在了桂花的身后，瑟瑟发抖的身体如同筛子一般，脸色苍白面色惊恐。
“哥，大晚上的说什么胡话，哪里有鬼……”桂花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除了刮过的秋风在夜色中发出“呼呼”的声音，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空中……那……那……你……你看不到吗……”王刚抬起手指着空中的富贵不住地颤抖，结巴的声音中满是惊恐，他回过头不停地指给桂花看。
桂花放下手中的纸钱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在风中冒着青烟还有随风飘起的树叶之外，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桂花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眼中闪过几分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到：
“哥，什么也没有别疑神疑鬼的了，给爹送点钱吧……”
“对，对，对……给爹送钱……”王刚此时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赶紧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拿起一摞纸钱放到了火盆里差点将火熄灭，冒起来的黑烟呛得他开始不断地咳嗽起来。
飘在空中的富贵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几分不忍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变成这样自己何曾没有过错？内心的良善和自责让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怒火又恢复了自己活着时候的样子，看了一眼躺在棺材中自己的身体眼中露出了释然：
“罢了，人死如灯灭何必和孩子过不去，走了，找老婆子去吧……”
又是一阵秋风起，桂花忽然感到自己的周身很温暖似乎是熟悉的感觉，她起头看向了四周好像看见父亲的样子，正在半空中在向她挥手告别，旁边还站着自己的母亲也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瞬间，桂花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只有王刚还沉浸在惊恐中不停地在往火盆里烧着纸嘴里还念念有词，瑟瑟发抖的身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