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有病吧。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掩盖了程悦随口吐出的抱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似乎不用思考，便机械地打出一行行方块形的怪兽，终于怪兽占据了大半的空白领地，可鼠标的一个下滑，令方块兽们随据地一起消失殆尽，它们只得以更快的速度被创造出来接着蚕食新的空白……程悦瞟了文档左下方变幻出来的1867一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五千字报告啊，领导的脑门是被驴踢了吗。

呜呜呜。手机响了。

程悦戴好耳机，双手又回到了键盘上。

“怎么还没到家啊？”

“加班。”

“那几点回来呢？饭菜要不要给你留着？要是晚了，就让你爸去接你……”

“不用不用，忙着呢，先挂了。”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了，凉凉的月光倾泻而下，照着城市的晚上依旧车水马龙的道路。程悦抬头，瞧见邻座同事拧着眉，手在键盘上停了半天却没憋出一个字，仿佛便秘的人在马桶上斗争许久也无济于事的模样，她不由想笑。四千多字了，程悦倒不急了，她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发了条微信。

“还有十来分钟就写完啦。”

“宝贝辛苦了，写完赶紧回家呀。”

“嗯嗯，快十点了。”

“路上注意安全，别坐顺风车。”

“要不你开车来接我吧？”

许久没有回应，程悦撇了撇嘴，怏怏丢下手机。

写完报告，走出写字楼，程悦和同事挥了挥手，目送着她和她老公绝尘而去，这才走到路边，叫了辆出租。上了车，程悦先是把车牌号发给了闺蜜，然后保持着位置共享。想起前段时间女孩被司机杀害的案子，程悦一点也不敢大意，虽然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她还是强撑着睁大眼睛不时看看窗外看看定位。其实，让老爸来接就好了。这个念头一出，程悦又立马否定了，老爸那辆小破车，太丢人了。

霓虹灯下，车辆有条不紊地行驶着，双行道上没有白天那般拥堵，车们暗中提升了速度，呼啸着窗外的风景。一辆摩托紧跟着车流，卯足劲似的加大马力，它想要飞驰，可惜它的配件并不允许，它就像一个不服输的老人在健步如飞的青年面前强行比试，最终只能喘着粗气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青年跃过终点。摩托被前面的车越甩越远，它看了看红绿灯上变动缓慢的数字，一咬牙，冲了过去。

砰。

“陈姐，吃饭去吗？”

我抹了抹眼，应了声好。我的目光停留在文档上，胸口堵得难受，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删除键上，按了下去，删去了最后的“砰”字。吃完午饭，我打开文档，继续未完成的小说。

二十分钟后，程悦下了出租，她张大嘴巴，楞楞地看着向她驶来的摩托车。昏黄的路灯下，男人摘了头盔，对她咧嘴一笑，“我出去逛了逛，呵呵。”

“爸……”程悦的眼里蓄满了水汽，老爸年纪越大人越懒，身子像吹鼓了的气球，用老妈的话说就是“你看你那个肚子跟人家怀孕七八个月一样，还不多动动”。

“回家回家，外边冷。”

程悦等老爸停好车，挎着他的胳膊，一起往家走去。家里，老妈又唠叨起来，“你这个老头子，我让你接女儿，你偷偷摸摸地跟在出租后面干嘛，不怕出事啊？”

老爸摸了摸鼻头，也不分辩，只是笑了笑。

手机响了一下，程悦看到男朋友发来的消息：“宝贝到家了吗？我正要出门，被我妈叫住了，她非让我去洗澡，我刚洗好。”

程悦嗤笑了声，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夜黑沉沉的，闪着一两点微光，像是在一得阁墨汁里撒上了几粒金粉。其实她很想对老爸说，她可喜欢坐摩托了，风呼呼地，多威风。只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完。

我关上文档，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再过几天，就是爸爸车祸去世的一周年了，我捂住嘴嗡嗡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