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青春剧场的中场时刻
一
曲岚向我走来,怒气冲冲。
“为什么来不排练!”
“对不起,我不演了。”
我内疚地低着头。
“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我戴着墨镜、口罩、围巾。
现正步入初冬,还不算冷,我的穿戴显然过于严密,上学路上就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说实话,我很热。
走廊上,同学们注视着我们。
“我不演了,你……你找别人吧。”
我越说声音越低,说完转身就走。
“付小新!”
我不回头。
“付小新!你给我站住!”
我继续走。
“你给我站住!”
曲岚在身后大喊大叫。
余光所及,同学们都惊呆了,更有老师察觉不对劲,正走过来。
被人称为“文艺女神”的曲岚,竟在学校走廊发脾气。
未免尴尬,我脚下加快,可没走几步,脖子一紧,身子不禁后仰。
显然地,曲岚一把拉住我的围巾,瞬间把我勒得几乎窒息。
“大家那么辛苦,你一句不演算什么!”
“死了!死了!快放手!放手!”
我求饶,更想转身,可她拉得特狠,手肘顶着我背脊,不让我转过来。
“你都不演了,不死干嘛!”
我快透不过气,伸手向后,拉扯她的衣物,也不管扯到的是什么地方,立即向外用力,一起侧身摔倒。
倒下刹那,颈脖轻松了。
我翻身向后,想推开她,脸上却猛地挨了一拳。
曲岚这拳本不会太痛,但触及墨镜的部分,使墨镜狠狠压了一下眼眶的皮肉,辣辣地痛。
她用腿脚压着我半身,又是一拳。
我没能反应,再挨一记。
透过黑色的镜片,我看见她咬牙切齿的表情,我看见老师同学都正冲过来。
我完全想不到,“文艺女神”曲岚,也会有像疯狗的一天,还是因为我。
突然,我有种死在她手上也不错的感觉。
但我怎能就此死去?
她又来一拳,这次我可挡住,可没挡住她的真正意图。
当一手被我挡住,她另一手就把我的口罩扯掉。
我立刻用手遮掩自己的脸。
曲岚登时怒色消退,卟哧一笑。
她缓缓地站起身,捧腹颤抖,继而对着我狂笑不已,笑出眼泪。
二
我喜欢曲岚,尤其喜欢她那瞧不上别人的眼神。
她总是一个人放学,走在学校后门那条阴冷偏僻的小巷里,好像从不怕被坏人盯上。
我骑单车回家,走的也是这条捷径。
每逢经过曲岚,我总是忍不住瞄一眼,触碰她的眼神,还不要脸地骑得特别帅气,表现车技,打个响指,她却视若无睹。
我是差生、混蛋、捣乱分子,学校里没人瞧得上,曲岚瞧不上不别人的同时更不会正眼看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我也不太强求有人会对我有好感。
但在十一月中旬某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曲岚却主动跟我说话。
那是我们第一次对话。
那时我刚好经过她身旁,她把我叫住。
“付小新!”
我没听错吧。
我以为听错,没打算停车。
“付小新!停一下!”
真的是叫我。
我停车,回头看去,身穿校服、背着帆布包、短发的曲岚正快步走来。
“记得国庆晚会上的话剧吗?”
她问的居然是这个。
我搜肠刮肚,有点印象。
国庆节前一天晚上,全体学生集中在校礼堂观看晚会。我本不想呆着,又不能无故离场,一直低头玩手机,直到听到播音读出“曲岚”三个字,才抬起头来。
那是一场话剧表演,曲岚是女主角。
那话剧,我完全看不懂。我还以为自己鉴赏力低下,结果身边很多人都同样抱怨“看不懂”,要么就说“或许这才是文艺女神”。
我点头。
“觉得怎样?”她又问。
我不习惯跟她对视和对话,不正视她的眼睛。
“还……挺不错的。”我颇感为难。
“没看懂,是吧?”她却说。
“啊?”我想不到她这么问。
“看不懂就看不懂,直接说嘛。”她像看穿了我。
“啊……”我更不好意思。
“反正大家都说看不懂。”
“可能,可能大家都很少看话剧吧。”我说。
“不用安慰我,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我自己清楚。”曲岚说。
这时,我发现她原来她对我上下打量,我脸皮再厚,也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想进话剧社吗?”她突然问我。
“啊?”我瞠目结舌。
“我觉得你挺适合演戏。”她说,“不是指你的样子,虽然长得还不错。”
从来没有人说我适合演戏,真不懂她是怎样判断。而被自己喜欢的人说“长得还不错”,更令我脸庞炽热。
“我没演过。”我实话实说。
“试一下呗,反正你平时都不要脸。”
“你这么看我。”
“明早到体艺楼找我吧,进门左边楼梯后面的小教室。”她似乎不想再废话下去,“看你整天游手好闲的,应该没什么事干,来话剧社吧。”
她没等我答应,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但她说中了,我确实没事可干。
三
曲岚曾是童星,在同龄人还在懵懂无知的年纪,她就演过电视剧,小有名气。但不知为何,她后来没再出现在荧屏上。
上到高中,曲岚成为我的同班同学。她多才多艺,唱歌跳舞,琴棋书画,好像什么都懂,也长得漂亮,成绩优异,仿佛世上所有好处都集于一身,同学们都叫她“文艺女神”。
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我们班外面走廊挤满人,无不想一睹曲岚的风采。她成为很多男生追求的对象,不少女生都慕名来认识她,学校各个社团都想招揽她。
可是不久之后,曲岚的追求者全部退出,女生也不想跟她结交。大家说,曲岚太自满,说话不留情。还传闻她已经有男朋友,而且不是普通人。
渐渐地,没有人再想理曲岚。上学放学,她都是独自一人。
她拒绝当班上的文娱委员,又对学校社团挑三拣四。她加入当时草创不久的话剧社,并在第二年成为社长,在国庆晚会上正式主导第一部作品。
四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学校,直奔体艺楼,见到话剧社全体成员——曲岚和另一个文弱男生。
“这是邱邱,我的社员。”曲岚介绍说。
“你好,我是付小新。”我说。
“我知道。”瘦成排骨的邱邱冷冷地说。
这三个字,听着很刺耳。也难怪,在这学校里,谁不知道我的“大名”。
“其他人呢?”我环顾四周。
“现在只有两个人,我们在积极招新,你是第三位成员。”曲岚郑重其事地说。
“国庆演出不是有十几人吗?”我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们啊,他们太烂了,我都踢了。”曲岚说,“谁跟不上我的节奏,我就把他轰走。”
她说这话时,挺具威严。
“那我迟早会被你踢了。”我自嘲。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贡献。”曲岚说。
“要我做什么?”我问。
“帮我招新。”曲岚说,“我写了一个新剧本,准备在元旦晚会上演出。我需要新鲜的血液,没有表演经验的也无所谓。”
“不如我把兄弟们找来?”我问。
“有多少人?”
“该能凑上五六个。”
“外人能进学校来排练吗?”曲岚转向问邱邱。
打过招呼后,邱邱就一言不发,直瞪着我,好像想把我一口吃掉似的。但看他的样子,不足为患。
“肯定不行。”邱邱说,“况且,混混一出现在门口,就会被保安赶走。”
“那只好装成学生,去找些校服来呗。”曲岚说。
“保安眼力好,一看就知道是不是学生。”邱邱说。
总感觉邱邱在故意阻扰。
曲岚眉头轻锁,想了一会儿。
“想到一个地方,我问一下。这样吧,付小新,你先把兄弟们找来。放学可以吗?在学校后门集中……”
她突然盯着我笑。
我尴尬,感觉自己脸上有什么。
“你看你,脸上都快长痘痘了,发情了?”
我摸一摸脸上,果然有几处凹凸不平,是青春痘爆发的迹象。
她见到我的窘态,笑得更甚。
我浑身不舒服,别过脸,不让她盯着,说了句“会准时”,便离开体艺楼。
五
在校外,我有一帮兄弟。
我以前就是混的,初中跟老大,什么疯狂的事都干过,勒索抢劫、群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
我出来混,但我不喝酒。
相比动不动就拼酒的兄弟,我显得不够男人。
有个叫浣熊的兄弟,常拿这事挤兑我。我知道他看我不顺眼,但我也没把他当回事。他经常欺负女学生,对此我简直不屑。
好在老大开明,知我脾气,从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自己开心就行。”
老大爱笑,乐天知命,视港片里的黑帮人物为偶像。
有次抢劫失手,老大让我们赶紧跑,自己断后。
我们躲在隐秘的远处,眼睁睁看着他被押上警车。他没有反抗,脸上挂着笑容,吹着不羁的风,似乎料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
我一度联想,自己被抓的时候,能否像老大那般从容。
失去老大,群龙无首。
兄弟们从此没了依靠,再没有做过疯狂的事。
浣熊要当新老大,多数人反对,他愤然带走少数人。
大家想我继任,我推迟不就。
老大是永远的,谁也替代不了,我和浣熊都不可以。
兄弟三宝说,老大出事之前,就已对我寄予“厚望”。
老大确实曾对我说过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小新,你有当老大的潜质,不仅这样,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准能做得好。你啊,混日子有点可惜。”
然而,那年政府大力打击黑社会渗透校园,惩戒学生犯事的手段变得特别严厉。老大进入少管所后,世界好像拉开新的帷幕,不良风气烟消云散。
谁也无法再当老大,或者说,从再没老大。
六
不再抢劫,没了群架斗殴的机会,我们每天游手好闲,时间多得发腻。
正好临近初三毕业,我竟主动拿起课本复习。没事可干,只剩下读书。
我所在的初中,以不良著称,三分之一的男生都是混混,还是全市成绩最差的学校。而我,是这个全市最差的学校里的顶级坏学生,无心向学,整天瞎混。
然而,我很会考试,闭着眼都能考出不错的成绩。
而我被老师说得最多的,不是批评的话,而是“如果你肯好好学习,你就是能怎样怎样”,有点像老大跟我说过的话。或许老大的评价并没有错。
无论怎样,很多人努力三年,都比不上我花三个小时。
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就这样,我初三冲刺,考上了全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
我来到高中,往迹就被传开,马上被视为毒瘤、不良分子、定时炸弹。
我不怎样跟新同学来玩,没什么可聊的。他们都很有优越感,不是成绩特别优秀,就是家境特别好,没有人正眼看我。我自问就是差生,来自贫困家庭,坏小孩,无视他们的异色眼光。
也有自称曾经混过的同学,会主动撩搭我。他撩搭我就算了,还吹嘘自己曾如何风光和犀利。
初中时,我曾参加百人火拼,砍伤了别人,也被人砍伤了。每次谈及此事,我都说背上留有十二条刀疤,让人觉得我勇猛无畏。
我把这些事搬出来,与那人立刻陷入互相自诩的境地。我故意捧高自己,让对方自我膨胀。那傻逼的模样,是我最喜欢的看到,心里乐呵呵。
我不会公然扰乱课堂,但也不听课,爱睡觉就睡觉,爱翘课就翘课,我行我素。有时下课就到操场边,兄弟们在围栏外面递上香烟,一起抽他个下课十分钟。
我这帮兄弟,大多都不再读书,要么打零工,要么混吃混喝,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他们常来找我,有时在我学校附近勒索点小钱,买点好吃好喝的,也分我一些。
为完成曲岚交待的任务,我叫上了这帮百无聊赖的兄弟。
七
曲岚见着我的兄弟,一点不害怕,还嫌他们长得参差不齐。
兄弟们被人说惯了,没有放在心上。
“有好事不带上我?”
身后出现一把熟悉的声音。
我一看,是浣熊。他不请自来,后面跟着两个不认识的小弟。
“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寒暄。
“上了高中不认兄弟我啦?”浣熊说。
“演话剧吗?”我随口一问。
“小新你果然不同了,演话剧?喜欢,我最喜欢演戏!”
我想他也是随口一说。
“不要再说,没时间了,走吧。”曲岚说完,就领着邱邱出发。
“这女正啊。”浣熊两眼发光。
“她是现任老大。”
我再多说,搭着浣熊紧随其后,叫兄弟们跟上。
曲岚把我们带进一个小区,是本地的制片厂,那离学校不远,就一个十字路口的路程。制片厂相当寂寥,与音响相当不同,我以为拍电影的地方都轰轰火火的。
曲岚跟小区的门卫老头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带我们来到一个荒废的小仓库。
“这里以前是摄影棚。”曲岚说,“我小时候在这里演过戏。”
我环视四周,想象拍摄现场。
“你为什么不再演戏?”我一直好奇这个问题。
谁料,我刚问完,曲岚就板起脸。
我不敢再问,不敢看她,别过头。
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沓印有文字的纸张,分发给我们,每人一张。
“这是剧本大纲。”
“一张纸?”我诧异。
“还不够吗?”她反驳。
“剧本,不是很长的吗?”我问。
“看这个就行,”曲岚指着自己脑袋说,“完整的剧本,在我这。”
我们面面相觑。
“不信我?”她又板起脸。
我摇头。
“小岚这么说,你们照着做就行了。”邱邱踏前一步说。
“你是谁啊?”三宝对他吼。
“还没介绍,邱邱是男主角。”曲岚说。
“嘿!我们还以为小新是男主角!”三宝说。
“我们就是以为男主角是小新才来的!”
“怎么会是这小子!”
“小新,你当男主角!”
其他兄弟相继附和,意见纷纷。
浣熊没说话,走到邱邱面前,挺起胸膛。
邱邱害怕地退了一步。
曲岚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直视浣熊。
“小新,你说怎么办?”浣熊说,两眼不离曲岚。
“对,你说怎么办?”曲岚也问同样的问题。
我把手伸到两人之间,切断他们视线。
“兄弟们,我真不是男主角。”我说。
我一说完,兄弟们更加不满。
“小新,不是吧!”
“我是来捧你场的!”
“你不能让着这他啊!”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
我连忙劝大家稍安勿躁,然后看向曲岚。她盯着我不放,一定要我把兄弟们安抚好。
“他经验比较多,我要先看看,先学学,下次,下次再轮到我。”我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谎话。
我估计这回到邱邱不爽了,我瞄了一眼,果然一脸忿气,只是不敢爆发。
“是吧?曲岚。”
我偷偷向曲岚打眼色,想她暂时答应下来。
“不要向我打眼色。”曲岚居然拆穿我,然后又绽放微笑地说,“这次演得好,下回就轮到你。”
邱邱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不禁偷笑。
曲岚一个华丽转身,面向所有兄弟。
“不只是他,哪位兄弟演得好,下回都有机会当男主角。”
她不再冷眼对人,一颦一笑,甜美至极。简单几句话,就融入了我们的圈子。
我想这就是演技。
兄弟们听着痛快,一阵欢呼,吹起口哨。
仓库八
今晚我们主要任务是读大纲,有不解之处,曲岚逢问必答。她还鼓励大家加盐添醋,随意发表建议。
故事还没命名,大致讲一对情侣如何排除万难,终成眷属。说实话,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情节,但我们没有多问。
讨论完故事大纲,快到十一点。
期间邱邱叫了外卖,请我们全体吃饭,之后晚晚如是。后来我才知道,钱都是曲岚掏的。
散场后,曲岚似乎并不急着回家。
这么晚了,晚归的女生极为少见。而且在我记忆中,曲岚整晚没有接过一个来电。
我想送曲岚回家,却顾忌身边人太多,开不了口。
兄弟们呐喊着要一起去吃宵夜,还想叫上她。
“哪像你们那么闲,我事情多着呢!”
我目送邱邱陪伴曲岚渐渐远去。
去到大排档,我刚想坐下,就收到曲岚的信息,要我跟她汇合。
我辞别兄弟们辞别,在“重色轻友”的嘘声中离座而去。
经过两个路口,找到曲岚和邱邱。
“你那叫浣熊的兄弟,有点奇怪,带着两个兄弟提前走了。”曲岚说。
“哦,是啊,也跟我说。”我说。
“刚才他好像跟踪我们,”邱邱压低声音说,“不知道还在不在。”
我环视四周,对街角和树荫之处着重凝视片刻,才确认没人。
“跟我们一起走吧。”曲岚说。
正合我意。
邱邱眉心轻蹩,略有不满,但也无奈地让我跟着一起走。
曲岚并不是马上回家,她掏钱请我们两个去看了场电影。她说电影和话剧是两回事,但也很多共通之处。我们看的是那种排片率极少的小众电影,看得我迷迷糊糊,几乎睡着,好不容易才终于熬到完场。
看完之后,曲岚骂我没有品味。我自认俗气,平时都不怎么看电影,就算看也是看商业大片。
九
打开家门,一阵酒气涌出。
老爸摊在地上,呼呼入睡。
我赶快上前把他推醒。
“又去打架?”酒鬼老爸缓缓醒来,就说这么一句话。
“是啊,又被人砍了两刀。”我随口敷衍。
我把他扶起,扶进房里。
“你好久没那么晚回来。”他说。
“有事做。”我说。
“追女孩啊?”
“追什么追吗,没人喜欢我。”
“追女孩不要紧,但不要熬夜。我早上见你,都快长痘痘了。”他醉醺醺的,还开玩笑,“满脸痘痘,怎样追女孩。”
“行了行了,你少喝点。”我说。
“工作忙,就想喝酒,不喝酒,又不想工作,怎么能少喝。”他满腹道理。
“你帮人剪头发,喝了酒又怎么剪?”我笑着反问。
“我自有办法。”
我听得又哭又笑。
“厨房有汤,自己装来。”他突然停在房门说。
“行了,行了,比女人还烦。”我劝他快去休息。
“自从你妈走了,我又是爸又是妈。”
“你厉害,快睡。”
我帮他盖好被子,离开房间。
被爸爸这么一说,我又认认真真地照了回镜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抛下我们走了,老爸靠帮人剪头发把我养大。家庭变故,曾让我在学校里抬不起头,直到遇见老大,过上胡天乱地的日子,才找到挺胸做人的理由。
自从妈妈走了,老爸每天酗酒,喝成烂泥,使我对酒由衷反感。但他酗酒之余,却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居然不忘帮我交学费,供我读书,而我还是混混的时候,也没有进行过任何规劝。
我对酒鬼老爸简直又爱又恨。
十
第二天,曲岚今天带来新剧本,只有三幕,内容跟大纲稍有出入。她说根据我们实际参与的人员调整了,还增删了一些想法。
正式排练前,曲岚给我们分配角色。
“你太神了吧?”我惊奇地问起。
“怎么了?”她问。
“你这些角色,感觉跟我们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曲岚鄙视着说,“你们本色演出就好了。”
“什么是本色演出?”我不懂。
“做你自己。”她说。
“那太简单了!”我毫无压力地说。
“是吗?那就好。”曲岚淡淡地说,有点嘲弄感。
我们先按剧本要求走位、念对白,发现做自己并不比做别人简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模仿自己,却被曲岚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还真的敢骂我们,骂得我们哑口无言。
“演戏不是模仿,”她激动着说。
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头顶亮起问号。
见我们不懂,曲岚决定单独指导,跟每个人对戏。她要求不用对戏的人自行练习,发现有人在一旁晾着什么都没干,就会大声喝骂。
“不想演就不要来了!”
她还教我们简单的肢体和视线训练,要我们抽空练习。
“你们有练没练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曲岚是唯一的女生,纤瘦弱小,比我们都要矮至少半个个头,却有一股不可欺凌、高高在上的气派。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我们心悦诚服。
我们没有人敢捣乱,也不希望捣乱。这帮昔日的混混,居然非常有纪律地排练话剧。
一晚下来,我和兄弟都累透了,比起生事逃逸更累,却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乐趣。
“演戏真的太好玩!”
“比勒索还有趣!”
“勒索不能用有趣来形容吧?”
“那是有钱。”
“能演戏又有钱就最好了!”
兄弟们胡扯一番,在欢笑中度过第一晚的正式排练。
十一
曲岚组织一帮小混混搞话剧的事,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
我每天陪着曲岚上学放学,不知不觉间也成了绯闻的对象。
我怕曲岚生气,但看她的反应,却又若无其事。
反倒是邱邱,每天见到我,都咬牙切齿,好像想吃了我一样。
有一回,趁曲岚不在,邱邱像个婆娘一样,说出一番非常没有男子汉气概的话。
“我每天都在你们身边,却被人无视。我以前每天陪着她,从来没人传过我们的。付小新,你到底是什么构造,我真嫉妒你!”
我感觉有个太监在面前指指点点。
“曲岚也不会喜欢我这种人吧。”我只好随口说句话安慰他。
“那还用说吗?你是什么东西!”邱邱好像完全不知道我的好意,婆娘到底。
匆匆两周过去,每天上学、放学、排练,不曾间断。
每晚排练后,曲岚都要我和邱邱陪她看电影。我渐渐能适应那种缓慢的电影节奏,越来越了解她的品味。看完电影,她还会让我和邱邱评价里面的情节和表演。
我胸中没货,最初完全说不过邱邱,经过这些日子的熏陶,开始慢慢能发表出自己的见解。
我对表演的理解确实获益不少,但我们的话剧却没有多少进展,因为曲岚每天都在改戏。我们只觉得好玩,要怎样演都听她的好了,任由她“摆布”。
演戏似乎也成为我们唯一的追求。她高度强迫症,严格要求我们的表演要精细到分毫,时刻把距离元旦渐渐缩短的时间挂在嘴边,催逼我们进步,一不满意的破口大骂。
邱邱心中太多杂念,又自以为比我们懂得多,排练效果反而不及我们,没少被曲岚痛骂。她私下跟我提过不止一次,邱邱越来越烂,如果可以,真想踢走他。
浣熊再也没有来过,但我们没有降低警惕。
每晚排练过后,曲岚就从话剧导演变回小女生,不仅看电影,还要我送她回家,当然,还包括邱邱。
然而,我的保护终究出现漏洞。
十二
最初的大纲共有二十段,而将近三个星期,我们仍只排了不到三分之一,还不停改动。
排练时间日久,曲岚改得越大,已跟当初所见的故事面部全非。变得不只是剧本,她也变得越来越焦躁,尤其当我们跟不上节奏,骂得越来越狠。幸好我们都迁就着她。
休息时,曲岚总是独自呆着,说要静静地思考。她会突然没了踪影,脱离我的视线,而灵感一来,又会突然出现,记下新的构想,或者改动我们的演绎。
有次她很久都没有回来,第一个发现她踪影的,是邱邱。
“小岚!”
小仓库有四个门,这一声呼喊,从最远那个传来,在小仓库里回荡,我和兄弟们立即狂奔。
我见邱邱冲出门口,随即传来叱喝声和尖叫声。混声当中,除了邱邱和曲岚,还有一把比较粗豪的男声。
我最先到达。
门外,邱邱和一男的扭打在一起。
曲岚半躺在门外杂草丛边,衣衫不整,裤子被脱掉一半,正往上拉。
我立刻脱下外套扔给曲岚,冲去援助邱邱。
邱邱被那男子打倒地上。
月光下,我看清那男子是浣熊,便大骂一声,一脚踹过去,踹他心窝。
浣熊抱着胸口,猛退两步。见我其他兄弟陆续到场,掉头就跑。
“欺负女人?跟我单挑啊!”三宝呐喊,直到浣熊跑远。
“以后要小心浣熊了。”我感叹着说。
“这仇啊,他一定会报。”三宝说。
“我倒不怕他找我。”
我更怕浣熊这次没得逞,不会就此摆休。
曲岚坐起身子,披着外套,抱着大腿,静静发呆。
我蹲下里想安慰她,却见她眼里挂着泪光。
“曲岚,没事吧?”
曲岚没有回应我,一动不动地坐在。
邱邱被三宝扶起,来到我和曲岚面前。
“小岚,我不演了,太可怕了。”
曲岚没有说话。
邱邱见曲岚一话不说,也不看自己一眼,心灰意冷,低头走了。
十三
曲岚坐在地上,双目无神,愣愣向着星月皆无的天际。
兄弟们都散了,留着我陪她,似为我制造机会。
我没有见过这样毫无自信的曲岚,那种焕然的光彩全都消散,整个人暗哑无光。
“我根本就没有完整的剧本。”
听到这一句,我倒不觉得惊讶。
我们早就隐约觉得,曲岚其实并没有构思好剧本。现在她自己说出,倒是证明了我们的想法。
“想不到我才十六岁,想象力就枯竭了。”
“说得太严重了吧。”
“我总是写不完,每晚改一次剧本。我怕还是没有人认同我。”
原来她很在乎大家的看法。
我想起曲岚要我加入话剧社的情景,才发现她当时说的全是违心话。
其实,自从进入话剧社后,我听到许多对曲岚的评价,也许以前就有这样言论,只是我变得更关心,更敏感。大概就是曲岚的话剧根本没人看得懂,她经常对话剧社所有人大发脾气,最终搞得众叛亲离……
或许她也在改变吧,反正跟我们这帮乌合之众一起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跟大家说的有点不同。
“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想到后面该怎样写,该怎样结局,我总觉得我的故事没人看。”
她说话时,不带一点情绪。我觉得这比显然的伤心更恐怖。
“我很失败。”
“怎么会呢。”
我说不出更多有用的话,只能这么安慰。
“付小新,其实我才是被话剧社抛弃的那个。”她低下头,看着我的影子,“我跟大家发脾气,大家都不肯再理我,只有邱邱还跟我玩。现在,现在连他也走了。”
“付小新,我只是想让大家觉得我的话剧好看,有那么困难吗?我从小到大,没人说我不好的,为什么上到高中就不一样呢?为什么大家就是要说看不懂呢?”
我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只能默默站着。
这段日子,我经常出入制片厂小区,与门卫老头多多少少聊了几句,渐渐知道曲岚的家庭。
她祖辈开始经商,爸爸继承家业之余,认识不少影视圈的人,所以她小时候能有登台演出的机会。后来家道中落,父母无法再支撑下去,所以就再没有出现在电视剧里。
父母对曲岚相当放任,让她自主选择爱好,自己打理自己,不像一般家庭对待女孩子那样诸多束缚,也使她养成了别具一格的性情,加上过去的经历,心头自然又比一般人高。
“付小新,我找不到演员,才找你的。”
她说完,抬起头,带着一双泪目。
“没人理我,我才骗你进来的。”
我沉默地回想起她当日的话,想通了所有事。
但我并不想责怪她。
“这段日子,兄弟们都很开心。”
听我这么说,曲岚一脸疑惑。
“自从老大不在,我们每天都不知道做什么,整天无所事事。如果不是你让我们来演话剧,恐怕我们还是不知所谓,没有一点方向。”
我捡起邱邱丢在地上的剧本,塞到她手中。
“我老大跟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准能做得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曲岚,我挺你。”我说,“我做你的男主角吧,虽然,虽然我的演技还很烂,但你别忘了,我随便读一下书,就考上了高中。”
她破涕为笑,目不转睛看着我,看得我内心砰砰跳。
“没见过你这么正经。”
“心情好点了吧。”我左顾右盼,刻意转了话题。
“看到你脸上就要长出来的痘痘,我就郁闷不起来了,小痘痘。”
她擦了擦眼泪,伸手让我拉她。
“好了,你笑了就好,这次让你笑个够。”我装作坦然地说,把她拉起来。
可能缩着坐太久,曲岚腿一软,半蹲了一下。我用力拉着,没让她跌下去。再拉一把,她慢慢才能立起。
“我可以吗?”她又犹豫了,像是问我,其实是反问自己。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准能做得好。”我说。
“这是你老大跟你说,不是跟我说。”她笑了笑说,看来情绪平复了。
“用在身上更适合。”我真心觉得曲岚很出色。
“有机会我想见见老大。”她居然又这个想法。
“你胆子真大,他出来之后,我介绍给你认识吧。”我说。
“出来?”她问。
“唉,他在少管所。”我不禁想起往事。
曲岚好像想到什么,身体一下挺直了。
“你们什么时候会打架,群殴什么的?”她问。
“打架?我们现在不打架了。”我如实回答。
“这样啊,我还没见识过。”她有点失望。
“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我很不解地说。
“有机会让我见识一下吧。”她却说。
十四
当晚,我独自陪曲岚看电影,然后送她回家。
没有邱邱,我们的距离更近了。这样说,好像有点对不起他。邱邱还是挺好的一个人,就是对我太多敌视,该是把我当作大情敌吧。
后来我在学校见到邱邱,想打招呼,他都不理我。
之后几天,我们正常排练。
我取代邱邱成为男主角,倒是符合兄弟的期望,排练氛围更加融洽。
虽然剧本进展换么,但曲岚似乎不再有太多忧虑,恢复了驾驭四方的气概,对我们该骂就骂,该教就教。
有一点不同的是,她变得愿意接受我们的意见,甚至纠出她可能存在的错误,她都乐意接受。
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最多,一起解决了许多难题,还让我参与构思剧本。电影看多了,讨论也不少,我在她的引导下,对创作也有了兴趣。在我的建议,她也会看些流行的商业大片,一改以前只看小众电影的趣味。
我们在学校出双入对,绯闻传得更盛,我们都毫不理会。
我每晚独自陪她看电影,送她回家,连兄弟们也暗中祝贺我们就快要在一起。
随着时间推移,我心底里埋藏已久的情愫,确实像火一般越燃越旺。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准能做得好。”
我想起老大的话。
我决定表白。
十五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约莫四五点才睡着。不知睡了多久,睁眼之时,天色未亮。
一想到晚上就要向曲岚表白,我再无睡意,兴奋地跳下床去刷洗准备。
然而,就这个我打算表白的当天清晨,脸上的青春痘终于全体爆发。
照照镜子,满脸都是发白的钟乳石。
这样实在太丢脸,心想怎能用这副样子去表白,于是我想都不想,开始挤痘痘。
有些痘痘完全熟透,有些还差一点才熟,有些仍然是刚出来的样子,我不管三七二,都强硬地挤,忍着刺痛,挤得满手指头是脓和血。
老爸每晚喝酒,喝到酒醉入睡,第二天早上才洗澡。
“别占着地方。”他想赶我出卫浴间里,却见我在挤痘痘,“暗疮不要随便挤。”
“别烦我。”我给予不客气地回应。
“真的要追女孩啊?”老爸笑眯眯地说。
“别烦我,别烦我。”我把他推出卫浴间。
挤完痘痘,我清洗脸部,发现满脸是一个一个的开口痘印,才后悔乱挤。
我垂头丧气,靠在墙上看自己的脸,血斑点点,几乎烂面,现在更没脸见人。
还表白个屁,简直好事多磨。
我回房间,找到墨镜、口罩和围巾,全部戴上。然后又想,现在是初冬季节,这种装扮不会太浮夸了。
当日我回到学校,对曲岚表现冷淡。她找我商量事情,我都装作有事避而不见。
晚上,我没去小仓库。无论她发来多少信息打来多少电话,我一概无视。
我完全没有面目面对她。
十六
第二天早上,我被曲岚恶揍一顿,被她揭去口罩。我那满脸挤破的青春痘印让她笑不拢嘴。
被曲岚笑完,我突然感到,其实长了满脸青春痘有什么大不了,就算挤破了痘痘成了烂脸又有什么问题呢?倒是我过于介意,过分掩饰,反而造成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我轻轻地推开曲岚。
她该是感到我的不快,住口不笑,愣愣地看着我。
我站起来,转过身,不回头,默默离开走廊。
那天,我没有上课,在学校里无人的角落游荡,不时环视周遭,以防有人来。结果都没有人来过。
在他们眼中,我本就是问题少年。平时翘课,本就没有人会找我。但这天我对有没有人来,变得很介意。
我保持着那一身装束,一下课,就成为同学瞩目的对象。
他们窃窃私语,对我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甚至可能在偷笑我“毁了容”。
我站在操场边,见不到任何兄弟。
自从排练话剧后,兄弟们都已不再守在栏外,不再招呼我去抽烟,我也没有抽他个下课十分钟。按照这段时间,他们应该都在小仓库,不一定是在排练,只是那里已成为这帮兄弟的新据点。
几天过去,我总是独来独往,想上课就去,不想上就睡觉,或是到老师找不着的角落游荡,吹吹风。
每逢看到曲岚,她总对我瞪冷眼。
我一想到自己脸上的情况,就低头回避她,也不说话。
其实,我真想快点好起来,痘口愈合,结痂,掉落,恢复我该有的面貌。到时候,我又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成为她的男主角,甚至当面表白。
一想到这,我会不由得笑起来。走过的同学,见我突然发笑,看我的眼神更加诡异。
这几天放学,我依然不去小仓库。
老爸晚上回来,见我一早回家,感觉惊奇,以为说出了什么情况。
“就算追女孩失败,也不应灰心。”他又往这方面去向。但他虽不中亦不远,我懒得回应,也无法回应。
十七
不去排练的第一晚,三宝曾致电给我,我说身体不适,过段日子再出现。兄弟们说一不二,之后就没有找过我。而后我想找他们,他们都不接我电话。我要回避不是他们,而是曲岚,心想是不是让他们有所误会,以为我临阵退缩。
有天我又翘课,跨墙出校,早退走了,去小仓库找兄弟们,想看看他们近况如何。
放学再去,怕会撞见曲岚,免得到时尴尬。
小仓库空无一人。
我打电话给三宝,他不接我电话,我就不断打,打得他终于接听。
我问他在哪,竟听到他那边传来漏气的声音。
漏气是绰号,是我们这帮人里面做事最没担待的一个,总成不了事。
但这回是我不想漏气成事。
“快点快点,有多少拿多少出来。”
我听到漏气在勒索。
兄弟们居然重操旧业。
我问三宝是不是在哪,他支支吾吾了一阵,才肯告诉我。
他们在初中附近的小巷,我急忙跑去。
距离太远,当我累死累活赶到时,他们已在那儿的小卖部,喝着饮料,咬着零食,像回到初中那时。
我问他们为什么又去勒索。
漏气却反问我,为什么突然不演。
“还打扮成这模样,耍酷吗?”
他有点扯火,被三宝拉开。
“我们刚才是想的,但你打电话来之后,大家都没了兴致。”
三宝将手中的豆奶塞给我。
我摆手不要。
“你不知道,自从曲岚说不再排练,我们又无所事事了,好像比以前更无聊。”三宝说,“都是因为你,一开始我也有点生气,后来想想,也就算了,你不想演,谁都勉强不了。”
我不知怎样开口,其实不出现,不演出,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只因我不想以这个面貌示人。
“我们不像你,随随便便都能考上高中。”三宝说。
“不要说种话。”我说。
“自从老大进去之后,我们每天都不知道干什么,干什么都干不成,时间好像又很多,但似乎又很快就过去。你可以去读书,我们连书都懒得拿起来。”三宝说,“你知道吗?你叫我们每天放学的时候在后巷看好曲岚,别让她出事,当时我就想,终于有点正事可以干了。”
“我跟曲岚都过去了。”我低着头说。
“后来,你找我们演话剧。”三宝继续说,“操,终于感觉做人有目标了,虽然一开始我们什么都不懂,还被曲岚骂,但我们开心,我们觉得好玩,骂一骂又算得了什么。她又长得那么好看,被美女骂还不爽死,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们本来都是没有出路的人,我想这就是找到目标的滋味。”
初中的铃声响了,放学了,学生陆续出校门。
我们人多,占满小卖部,只有几个长相坏坏的学生敢过来买东西。
“你们还想演吗?”我问。
“喂,小新问,我们还想不想演?”三宝突然向兄弟们发问。
“每一天都想。”
“小新回来演吧。”
“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你不演我们就没法演,你太对不起兄弟们了。”漏气走到我面前,给肩膀一锤。
我摘下墨镜、口罩、围巾,把自己多日来不敢展露的脸,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兄弟面前。
我的脸尚未痊愈,但内心是平静,不怕他们笑。
但没有兄弟笑。
“明天排练吧。”我说。
小巷十八
第二天,我再次翘课,跟兄弟们去小仓库布置一切。然后回到学校后巷,守在路口,等待曲岚。
曲岚没有如常从巷子里走出来。
后巷素来人迹罕至,我心头悸动,感觉有事发生,马上往学校后门走去,片刻真听见吵闹声,其中夹杂着曲岚的喊叫。
我猛然跑去,见到浣熊与几个混混围着曲岚。
浣熊把曲岚压在墙上,发出狞笑声。
曲岚用力挣扎,始终推不开对方。
其他人零散地围在外面。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书包狠狠地砸在站在外头的混混的后脑勺。
其他人立刻涌上来,对我发起群攻。
浣熊很得意,懒意洋洋地离开曲岚,一把掐住她的后颈。
曲岚不是任由摆布的女生,猛用拳头打浣熊,只是力气太弱,伤不了他。
浣熊嫌烦了,改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曲岚痛得撕心裂肺,还不忘痛骂浣熊,不忘还手,但始终没有哭。
我用书包往他们的脑袋砸,左右甩动,打退他们几次攻势。只恨平时嫌麻烦,从不装什么书,导致书包太轻,没什么杀伤力。
有混混试图抓走我的书包,被迫跟他角力之际,几乎遭到偷袭,之后放手失去唯一的武器。
失去武器我也不怕,就靠着一口气左冲右突,只往混混的脸上勾拳,逐渐接近浣熊和曲岚。
该是怕我太勇悍,浣熊扯着曲岚不断往后退,眼神里都是惊慌。
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我渐渐招架不住,挨了不少拳。
尽管口罩和围巾卸了不少力道,我还是感到脸上的血腥味。
我刚打伤一个混混,迎面出现一人,冲我眼睛就是一拳。
墨镜被打爆,好在是塑料,没伤到眼睛,可也足以令我一时看不清。
又挨了两拳。
背后突然有人抱紧,将我猛摔地上。
我听到曲岚惨叫一声。
所有人一拥而上,对我拳打脚踢。
我在地上蜷缩翻滚,几乎没有了知觉,只做着本能的反应。
“装模作样,还不是被我打死!”
是浣熊在说话。
我看不清他,也听不清了,耳际嗡嗡响。
远处传来叱喝声,感觉有另一群人加入这场斗殴。
有人扶起我。
“小新!”
三宝来了,我登时精神抖擞。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往浣熊和曲岚的方向直奔过去。
兄弟分别跟对方的混混大打出手,这短短几步,没有任何人阻挡我。
曲岚见我冲过来,反而抓住浣熊,不让他伸出手来。
浣熊挣脱不开曲岚,又怕我快要靠近,惊慌失措。
快到两人身前,我摘掉眼镜,狠狠扔在浣熊的脸上,趁浣熊手忙脚乱之际,向他进行猛烈的打击,最终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十九
元旦晚会,话剧如期上演。
学校开放,家长也可到场观看。
老爸那天没有喝酒,来了。他想不到我每天晚归,居然是带着兄弟们演话剧。当他见到曲岚,更向我会心一笑,我故意把脸撇到一边,不看他。
老大那天也来了。他早就离开少管所,这些年来在车行工作,还打算自己开店。他说他果然没有看错,虽然我没有当老大,但也算把兄弟们引入正途。
连曲岚忙碌的父母也有到场。他们穿着正式,虽然不再风光,但不失优雅。脸容有点严肃庄重,曲岚冷酷时极像他们。哪怕曲岚的话剧赢得全场掌声,他们都只是含笑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
“他们点头微笑,我已经很开心了。”她说。
我无法理解她的家庭。
该说一说正题。
我们的话剧,延续最初的大致设定,讲述一对情侣如何排除万难,终成眷属,但背景和情节的走向已然面目全非。
在环境恶劣的荒岛上,我和曲岚各带一支小队进行生存竞技。我们戴着防风镜、面罩、围巾,在布景的丛林中穿梭、求存、搏斗,最终因自然灾害的爆发,而化敌为友,共同对抗。我和曲岚所饰演的男女主角还因此成为欢喜冤家,走到一起。
本来曲岚不会喜欢这样俗套的情节,但她确实变了,愿意做一些让大家都开心的事,而不再仅仅满足自己。这样一来,她的思路反而比从前清晰,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天打跑浣熊,曲岚的灵感就来了。
她兴高采烈地把想法告诉我,脸上还挂着尘土和血痕,好像刚才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曲岚曾想看一次群架,终于让她亲临见识。
她最大的灵感来自我的怪装,来自我穿着那一身怪装奋勇搏斗的一幕。她还不知从何处找来非常专业布景师,搭建荒岛的场景,令全校大开眼界。
我们的话剧在欢呼中结束,观众掌声响彻天际,成为整晚最受欢迎的节目。
再也没有人说曲岚的话剧看不懂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表白,感觉不再重要了。
元旦之后,我接替曲岚成为新社长,开始招收新的社员。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无所事事,有了方向。或许,我沿着这条路,有朝一日能找到自己的天地。
想不到一次话剧表演,连兄弟们似乎也渐渐改变起来,不再出现在学校外围等我娱乐玩耍,抽他个下课十分钟,而是去找寻各自的方向。
而曲岚,她说她还要去尝试更多新鲜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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