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两个老人的最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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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一个早晨,正在吃饭时,八十一岁的老丁头嘴角突然歪斜,左手里的饭碗也掉在桌子上,家人赶紧把他送进了医院。他得了脑血栓,出院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症状,说话费劲,含糊不清。
“我以为我要完犊子了!”马德清去看他时,他说了老半天才说出这句话。马德清是老丁头从小一起的玩伴,也是八十二岁的年纪了。
“你命硬!小时候掉进大水坑里,狗都淹死了,你硬是爬出来了!”马德清说,“你就好好活着吧!”
老丁头听后,只挤出半张脸的笑模样。
老丁头是个身材不高的胖子,大脑袋,一张圆脸,爱说笑,和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能搭上话。得病前,他勤劳能干,虽然八十一岁了,身体却还硬朗,种地、收割,喂牛、收拾院子、伺候园子、洗衣做饭,都干得来。有空时,他就揣上他的旱烟口袋沿街走,遇见谁就跟谁聊一会儿,并且拿出旱烟和二指宽的纸条卷成一根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得病后,烟不能抽了,家里家外的活一点儿也帮不上了,还得抽出一个人来照顾他,这巨大的反差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认为自己已经一无用处,是一个拖累了。
“不如就死了!”没有外人时,他对马德清说。
马德清经常去陪他坐一会儿。也只有马德清陪伴他的时候,他才略感轻松。
他单独住一个房间,他让儿子在炕沿上方的墙壁上钉了一个钉子,钉子上拴了一根绳子,绳头就放在他的右手边,这样,他想起身时就可以自己拽着绳子起来,不用麻烦别人了。马德清来看他时,他也拽着绳子吃力地坐起来。
“还行啊,老家伙!”马德清看他起来后,就把被褥卷儿推到他的身后,让他靠着。
马德清是个瘦高个,背略有点驼了。他坐在炕沿上和老丁头说话,但不久,两个老人就默默地坐着了。马德清的两条腿向下垂着,身体佝偻起来,头几乎要碰到膝盖了。丁老大总是担心马德清睡着了一头栽下来,隔一会儿就过来看看。“忙你的去吧,我看着你爸,没事儿!”门一开,马德清就直起身来说。老丁头也摆手让他出去,嘴里呜呜地听不出说些什么。丁老大退出去后,马德清又佝偻回去。阳光透射进来,静静地陪伴着两个垂暮的老人。
时间流逝,老丁头心里的疙瘩却总是解不开,他认为自己就是拖累。他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
十年后,老丁头只能说是勉强活着了。这天,村里领导告诉丁老大,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可以享受政府的补贴政策,但必须去现场照相。老丁头在屋里听见了,心里兴奋,眼睛也亮了,呜哇呜哇地喊儿子进来,决意要去政府办手续。丁老大喊来了住在同村的弟弟和妹妹,还给远嫁外地的大姐打去电话,一同劝阻老丁头,但是老丁头执意要去,头往墙上撞,闹个不停。最后,儿女们妥协了。
这一天上午,天空晴朗。一辆出租车开进九平村,经过阳光超市门口时按了几下喇叭,冲散了正在路上打闹的两个孩子,也吓坏了正在闲聊的大人们。
没多久,出租车就载着老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又经过阳光超市门口,拐个弯不见了。
村里另外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就是马德清了。相比老丁头,岁月根本没有消耗他的身体,只是带走了他的两颗牙。他精神矍铄,走起路来像一头倔强的老牛。八里地的路程,他坚持走着去,他的大儿子马成山连跑带颠地跟在后面。
当天晚饭后,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当时,马德清拎着一桶脏水推开大门,准备倒在门前的河沟里。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她是老丁头的大孙女,小名胖丫。马德清叫住说:“胖丫头,跑啥?”
胖丫站住说:“哎呀,这老爷子,眼神还挺好!”随后边跑边说,“我爷病重了,我爸让我去喊我姑。”
马德清的心颤了一下,倒了脏水,默默回到屋子里。马成山两口子刚收拾完碗筷,六岁的小孙子马子涵正在看动画片。
“爹,你大孙子这两天要回来,”马成山说,“他问你想吃点啥?”
“绿豆糕吧,上次那样的……”马德清说完,回到自己房间躺下。他的被褥卷成卷堆在炕里,随时可以枕在上面。他心情沉重,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对马成山说:“去看看你丁叔。”
马成山正抱着孙子看电视,一听说,脸上现出惊慌的颜色,问:“我丁叔咋滴了?”
“可能不太好,去看看吧。”
“哎,我看看去……这老头儿……”
马成山嘟囔着要出门,被小孙子拽住衣襟不放。马成山的老伴儿赶紧把孙子抱住,给了一块糖,马成山才得以脱身。
马德清在院子里犹豫。他抬头向北,仰望夜空,北极星仍然在那个位置闪烁着光芒。马德清观望了八十多年,当初和他一起看星星的伙伴们相继离世。这一夜,最后一个伙伴老丁头也危在旦夕。他很自然地想到:下一个,就是他了。
二
老丁头脆弱的身体没禁住“折腾”,眼看就要不行了。消息传出去,孩子们陆续回来了,他盯着满堂儿孙,流出眼泪,含含糊糊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转着眼珠挨个看,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使劲摇头,大口喘气,吓得大家慌了手脚。
大孙女胖丫哭了,握着老丁头的手问:“爷,你咋了?哪不舒服?你哪疼?”
老丁头还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爹,你是不是想看我大姐?她正往回赶呢,快到了……”丁老大凑近说。
老丁头这才平稳下来。
“这老头儿,还不糊涂……还知道惦记闺女……哎呀,心里有牵挂,走得痛苦啊!”说话的是个叫徐顺的中年人,长辈和同辈人都叫他顺子。从他二十多岁起,村里不管谁家有白事,他必定到场,穿衣服,背尸体,都抢着干。
徐顺说完话就转身要出去,一眼看见门边上站着的马德清,他笑呵呵地说:“马爷,我丁爷这一走,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可得挺住啊……”
马德清神情木讷,根本没有听见徐顺跟他说话。
徐顺的大姐一把把他拽出来,训斥说:“回家去,不会说话你就闭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徐顺就势往外走,仍然呵呵地笑,对迎面急急忙忙走来的人说:“不用着急,十天八天都走不了……唉,这大车小辆的回来这么多人……都挺忙的,可熬不起……”
果然,五天过去了,老丁头儿还没有死。老丁头什么时候死,成为了热点话题,他的病况,在阳光超市这里实时更新。
矮个秃顶的老李头把烟头儿往地上一弹,咳嗽了一阵,站起来说:“这老头儿,挺折磨人呢!”
烟头儿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躺在他的老伴儿脚边燃起最后的残烟。老太太一脚把它踩灭,骂道:“这个死老头子,你就抽吧,等你躺炕上了,看谁伺候你!”
老李头抻着脖子嚷道:“真到那天,我把耗子药一喝,干净利索……”
“你就吹吧……反正我不伺候你!”
“你不伺候谁伺候?现在这年轻人在城里生活都不容易,压力大,睁眼闭眼都是钱……回来三天两天行,时间长了,谁也靠不起!”超市的老板娘说。她四十多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那我也不管他……”老李太太倔强地说。
“回家做饭去……”老李头儿摆划着手说。
“我不饿……”
“我饿了……”
“你没长手啊?”
……老两口一边拌嘴,一边迈步,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这时候,丁老二走过来了。他熬红了眼睛,一脸疲惫。老李头站住脚问:“老二,老爷子咋样?”
“还那样。”丁老二说。
“能吃点饭儿不?”
“稀的溜的,多少能吃点儿。”
“那就行,那就没事,好一好,能挺过去。”
“嗯……”
“二叔要买点啥?”老板娘问。
“来一箱啤酒。”
“咋还喝上了?”老李头又问。
“来了几个朋友。”丁老二一边说,一边付了钱,抱起一箱啤酒走了。
“等我躺炕上,不管谁来喝酒,”老李头狠狠地说,“我就把他带走!”
“你少操点儿心吧……”老太太一边催促,一边推搡老李头儿往家走。
门口的人又是一阵笑。老板娘叹口气说:“都一样……”
又过两天,马成山回家说:“孙子辈儿的都回去了,丁家哥俩和德江换班看着。”
德江是老丁头的外甥,也在本村住。
“嗯。”马德清应一声。
马成山又说:“你大孙子打电话说,这几天单位忙,不给假,过一阵儿再回来……绿豆糕买完了。”
“嗯。”马德清说,“让他忙吧,没事儿不用回来,都挺好的。”
阎王折腾了老丁头一个多月,也把儿女孙辈们折腾了好几趟,在一个夜晚,时针离开“12”不久,老丁头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临死时,老丁头抓住儿女的手不肯松开。
“这老头儿,太能折腾人了,就差这十多分钟……”徐顺一边忙活着,一边说。
九平村的习俗是,人死后要放三天才能火化。如果死在夜里十二点以前,哪怕是一分钟,也算一天,但老丁头偏偏死在十二点以后,丁家要足足停放三天了。
在老人无可挽救时,人们都希望死在前半夜,而死在后半夜,就增加了一天的麻烦。徐顺口无遮拦,说了出来。
出殡之后,九平村重新平静下来。村里的角角落落都出现了一个久违的身影,他就是丁老大,寸步不离地伺候了老爹十年,终于又可以在村子里走走逛逛了。
这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丁老大和马成山在超市门口闲聊得正热闹,超市老板从县城里进货回来,立刻把马成山叫到一边说:“马叔,老爷子呢?”
“不知道啊,早上吃完饭就走了,我也看不住他呀!”马成山说。
“在街里呢,买耗子药呢……”老板说。
“啥?买耗子药?”
“你别急,有耗子药那几家我都认识,打过招呼了,不让卖给他。”
马成山不敢耽搁,立刻回家骑上自行车往街里去了。半路上碰见了马德清,马德清阴沉着脸不说话。
三
人多是非就多。马德清买耗子药的事在村里传开了,阳光超市成为了最重要的是非之地。
有人说,买耗子药是很正常的事,还会夸张地说,自己买的耗子药多么灵,耗子闻着味就晕倒了,或者说,自己买的耗子药是假的,把耗子养肥了。然而,总是有人撇着嘴提出质疑:买耗子药药耗子,用老头儿亲自去吗?
有的人久久不愿离去,就是为了听这一句。质疑的导向就是:马德清要喝耗子药自杀。
超市的老板娘这一次不想让家门口成为是非之地,她告诫大家:“如果伺候得不好,老爷子能活那么大岁数吗?没事儿别瞎说!”
的确,没人能大大方方地给出一个马德清喝药自杀的理由,但是,议论和猜测好似一股暗流在涌动,没几天就传到邻村去了。
马德清的外甥和外甥女一大早从邻村赶来,看见老爷子没事儿才放心,私下里对马成山说:“大哥,老爷子买耗子药了?我们村里都传开了,有人说,老爷子已经喝了药,拉去医院抢救了……”
“胡说,哪有的事儿……”马成山骂道,“都他妈闲的!”
人言可畏,马成山两口子承受了巨大压力。马成山问老爹买耗子药干啥,马德清训斥道:“药耗子!还能当饭吃呀?”
马成山只能多留意老爹的举动,像看小孩儿一样看着。让马成山没想到是,马德清竟然开始收拾老房子,要自己单住。马家的新房子是挨着老房子盖的,老房子没拆,但是已经破旧不堪。这一举动被人发现,立刻轰动了全村,“喝耗子药”的猜想也被“坐实了”。马成山阻挡不住,无奈,只能搬救兵了。
第二天下午,马德清的大孙子马路回来了。
马德清笑开了满脸的褶子,手里的活停下了。马路是马德清帮着拉扯大的,如今已经年过四十了,但是在爷爷面前还是个孙子,还拉爷爷的手,摸爷爷的脸,藏在院中的大缸里让爷爷找……
马路一回来,马德清必定去超市买一瓶白酒,逢人就说:“我大孙子回来了!”
马路喝了酒之后,马德清就会说:“男子汉不喝点儿酒还行了?”酒后,马路就不能开车了,必定在家住一晚。剩下的酒,马德清想起来就喝两口。
晚上,马路陪着爷爷睡,就问马德清买耗子药干啥,为什么要搬出去住。马德清沉默了。
“爷,现在外面议论挺多,都说我们不孝顺……”马路说。
“别听他们瞎说……你们要是不孝顺,我能活这么大岁数吗?”马德清说。
“那你买耗子药,又要搬出去住,为什么呀?”
“唉……”马德清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丁爷走的时候舍不得呀,不愿意走啊……折腾了一个月,把儿女都折腾乏了……”
马德清停下来,转脸对着孙子继续说:“我打算买包耗子药,藏起来,真有那么一天儿的时候,我就喝药走人,不拖累你们……”
马路手一支炕就坐起来了,说:“爷,你要是这么走了,你这些儿女可就没脸活了……”
“躺下,躺下,”马德清说,“我没买着,妈的,不卖给我……后来,我也想到了,这不是坑了孩子嘛……爷老了,糊涂了……”
“不能再买了吧?”
“不买了。”
马路这才躺下,又问:“那你为啥要搬出去住呢?我爸我妈呲哒你了?”
“没有,你爸你妈老实巴交的,是我最看不上的孩子,”马德清笑着说,“但是孝顺,是我最得济的孩子……我搬出去,是想离你们远点,走的时候少点挂念,走得痛快点儿,少拖累你们……”
“爷,”马路往后捋着爷爷花白的头发说,“你承不承认,你做错了……”
“承认,承认……爷糊涂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净整那些没用的。”马德清说,“老糊涂啦……老赵太太三个儿子,俩闺女,老了没人管,死在屋里两天没人知道,那天要不是我去,她就得烂屋里……”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马路成功解除了爷爷萌生的困扰。马德清的脸上多了许多笑容,有时还去超市门口讲儿子儿媳如果孝顺自己。
“这老头儿,这一辈没白忙活……”有人说。
四
转过年,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马路把儿子接走了,留下了一只小狗。
这是一只白色的京巴狗,小短腿,一身长毛,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萌萌的,很招人喜爱,但是,马德清不喜欢。小京巴是马路送给父母的,但是它偏偏缠着马德清,总是围着他转,在他脚边转来转去,马德清烦了,一脚把它踢开。小京巴尖叫着跑出老远,但是,很快就又回来了,围着马德清转圈。
马德清给孙子打电活,让他赶紧带走。
小京巴的屎尿无处不在,一不小心就踩上了,气得马德清大骂,满院子追着打。
这天晚上,马德清起夜要去厕所,打开灯发现一只鞋不见了,左右找不着。这时候,小京巴拱开门进来了,嘴里叼着那只鞋,两只大眼睛萌萌地看着马德清。
“给我放下!”马德清往地上一指。
小京巴立刻摇着尾巴把鞋送到了马德清的脚下,然后,仍然摇着尾巴,萌萌地看着马德清,像是一个正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马德清笑了,他想起了大孙子小时候就是这样,故意藏他的鞋,又帮他找到,等着他夸奖。
这之后,小京巴在马德清眼里就没那么讨厌了。小京巴还是缠着马德清,马德清干什么,它就跟着干什么。马德清扫院子,它就在地上乱刨;马德清抱柴火,它就叼起一根儿跟着;马德清出门,它就把门拱开,马德清进门,它就在门口摇着尾巴等着,门一开,它就钻进去,回头看马德清进来才往前走……马德清喜欢上了小京巴,经常说:“这小玩意儿才灵呢……”
马德清像伺候小孩儿悉心照顾小京巴,还让他和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
马路回来了,假装要带走小京巴,马德清把它藏了起来,逗得一家人大笑。
有一天,一条半米长的蛇爬进了院里,小京巴惊声尖叫跑到马德清腿后藏起来,就像小孩子被吓哭了一样。
马德清年纪大了,抓不到蛇了,就叫村里的年轻人把蛇抓走了。
“就你这小胆儿,将来我走了,你可咋整?”马德清捋着小京巴的长毛说。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马德清领着小京巴上山了。山上有一个大洞,不知道是哪个年代形成的,里面经常有蛇出来,都是些没有毒的蛇,最多也就一米多长。马德清带着小京巴守在洞边。太阳升得老高时,有一条爬蛇出来晒太阳了。小京巴叫着往后退,马德清硬把它推到蛇跟前,按住,不让它后退。小京巴大声尖叫,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示威。蛇受到干扰,转身往洞里爬,小京巴突然蹿上去,一爪子拍在蛇的尾巴上。蛇回身,吐着舌头对小京巴呲牙。小京巴退回马德清身边。马德清把小京巴推回去,自己也往前迈近几步。小京巴似乎感觉到了有强大的后盾做支撑,对着蛇疯狂吠叫。蛇退缩了,迅速爬回洞里。小京巴像是一个得胜的孩子一样跑回马德清跟前,摇头晃脑。马德清开心地大笑,夸奖一番后,带着小京巴下山了。
小京巴成为了马德清的伴侣,村里到处可以看到他俩的身影。时间一晃就是八年。马德清已经一百岁了。
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总是说地滑。家人给他准备了四脚抓地的拐杖,但是他很少用。小京巴的年纪也大了,不如先前活泼了,一老一小经常是一坐一趴,一副画面。
一天下午,马德清睡午觉醒来,发现小京巴正在屋子里抽搐,吐白沫,睁着眼睛看自己……很快就不动了,死了。
村里还有人使用毒鼠强,大家猜测,小京巴吃了死耗子,中毒死了。
不过是死了一只狗,没人太在意,但是马德清好像失去了至亲骨肉,木讷无语,流了很多眼泪。他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把小京巴埋在祖坟旁边。
马家的祖坟在山里,半山腰上。他挖不动了,就连爬山也成了很吃力的事。他逼着儿子去埋,自己跟着。马成山不敢违抗,又怕别人笑话,没有叫外人,用袋子装了小京巴,搀扶着老爹,费了很长时间来到祖坟前,按照老爹的意思,把小京巴埋了,立起一个坟头。
家人知道马德清受了打击之后,都赶回来或者打电话安慰。马路又送来一只小京巴,能握手,能作揖,也很可爱,但是,马德清没有留下,他说:“不养了,受不了了……这么大岁数了,指不定哪天就没了……”
他说的“受不了了”是指接受不了情感上的割舍了,——大家都明白,也就不再劝他了。
但是,他闷闷不乐还是让大家担心。马路频繁地回来。
马德清没有老糊涂,告诉孙子不用担心,不用老回来。
“爷,你把小京巴埋进祖坟了,那它算哪辈儿的?”马路打算逗爷爷开心。
马德清想都没想,说:“这你别管,磕头就行了!”
一句玩笑话逗乐了大家,沉闷的心头都轻松了。
岁月终究还是不饶人,两年后,马德清永久地闭上了眼睛。临走时,他对家人有多么依恋,只有他自己知道。许多年后,他的大孙子还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他,因为无法控制,——他会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