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二)
二、泣婴
初七每晚必要一碗面,带进房里却不吃,第二天一早,原封不动的面总会腐败发臭。阿姜婆一家知道那房间的诡异之处,也不好主动询问初七个中缘由。阿姜婆每日担惊受怕,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初七的房间里有无意外发生。可让他们一家人不解的是,这半个月来初七早出晚归,住得好好的,连之前一入夜房里的怪声也消失不见了。没人出事总归是好的,阿姜婆一家也渐渐安下心来,权当之前的房子古怪不复存在。
红日初升,霞光镀上云层,楼下的躺椅上早早坐着一个人,眯起眼睛看着东方感叹道:“又是个好日子。”阿姜婆下楼的时候,正听到尺玉说完这句话。她也渐渐的对这个神出鬼没的青年见怪不怪了,只当他是初七的男朋友。
“等初七啊!”阿姜婆笑眯眯地打招呼,准备开门做生意。
“怎么总是婆婆早起准备开业呢!这种累活叫大伟来干多好!”尺玉仿佛跟阿姜婆认识了多少年似的,出口为她抱不平。
“小玉哥是个会疼人的,初七小姑娘好福气呦!老婆子我上了年纪,觉少,让他们年轻人多睡会。”阿姜婆一张脸笑得开花似的。
两人正说着话,大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拐进一个男人来,着一身灰色麻布衣裤,看着二十几岁的样子,却隐隐散发着世外高人的气质。
“来客了,坐!刚起灶,面还得等一会呢!”阿姜婆连忙请那人落坐。
“不急,我等人。”男人坐在椅子上,却被一旁的尺玉吸引住视线,趁着阿姜婆进后厨煮面的功夫。男人眼中精光毕现,开口问道:“你是何妖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招摇过市!”
尺玉丝毫不在意,躺在摇椅上惬意地换个姿势,“帅哥,你等你的人,我等我的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男人仍不肯罢休,作势就要冲上来,楼梯上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身穿黑色连帽衫的初七下楼。尺玉起身,不再理会男人,准备和初七出门。
可初七却一反常态,走到餐桌旁坐定。阿姜婆从厨房中探头出来时,正看见初七的背影,“今天太阳可打西边出来了,初七下来吃早饭喽,年轻人啊都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现在不吃早饭觉得没啥,等老了可难受!把胃都饿坏了。”阿姜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可外面的三人却无一人听她讲话。
男人又将目光投向初七方向,凭借他多年的道行,一时间竟看不出面前年轻女子的深浅。她看似普通,可目光深沉,似乎久经沧桑一般,和她年轻稚嫩的容颜极不相称,最为重要的是,女孩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死气。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看向凑在初七身边的尺玉,“妖物,果然想伤人性命!”男人大喝一声,一把扯过初七。初七一个旋身,没见怎么动作,却不露痕迹地躲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有些意外,略一定神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初七,名片呈耀眼的金色,端正的楷书方方正正地印有“青原魂宗”四个字,下有一行小字,写着男人的名字——秦修。
“青原魂宗乃魂宗正道,以降妖除魔为本分,姑娘死气当头,如果再跟这个妖物纠缠不清,恐怕会危及生命,我本事虽然不高,但除掉他绰绰有余。”
秦修正气凛然地说个不停,而初七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卡片上“青原魂宗”四个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想来也不是免费帮忙的吧!”
“我青原魂宗子弟心怀天下,可开山立派也不能靠喝西北风活着,况且我们赚得都是救命钱。”秦修面不改色,讲出一通大道理。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旧西装皱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男人站了有一会儿了,自然把几人的谈话都听了去,此刻正又叹气又摇头地转身欲走。
“等等!你是张先生吧!我们通过电话的。”秦修看到男人后,急忙出声挽留。男人有些局促地收住脚,犹豫了好半天才坐在椅子上,“你电话里没说要钱,我能不能提前问问,大概要多少钱。”
秦修坐在男人对面,仔细观察一下男人的面相后,开口说道:“依我看,你印堂隐有青黑,多半是被恶鬼所纠缠。”
“肯定是,我亲耳听到的,每天半夜两点钟都有婴儿的哭声,最近一段时间甚至白天在家的时候都能听到。”男人低着头,头顶一团乱糟糟的头发让面前几人意识到他处境的艰难。
秦修兴致不高,还没等男人说完就摆摆手打断男人的话,“大概情况我了解,本来应该先去你家看看的,但是首先……”他故意停顿一下,等待男人的反应。男人窘迫地起身,作势要走,“价格太高的话就算了,耽误您时间了!”男人略躬着身子,一副谦卑的姿态。秦修也不挽留,却转向初七方向,“姑娘,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初七目送男人离开,听到秦修问话也只是淡淡回一句:“我的问题你解决不了,不用再浪费时间了。”说完起身,朝男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尺玉也跟上去,临走时还不忘揶揄秦修一句:“别看我,凭你的本事我的问题你一样解决不了。”
男人叫张立诚,是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销售员,略显木讷的他做起这份工作很吃力,但为了家庭仍每天强打起精神去门上班。从家里到公司只要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太过碎片化的时间让他来不及思考。可是今天因为约了人,他一大早就开车出城,清晨的路上鲜有行人,车辆也不多。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思考,婚姻究竟给自己带来什么。每日六点半起床的闹钟声不仅唤醒了一天的生活,也同时唤醒了妻子无休止的抱怨和唠叨。当初他和妻子走入婚姻殿堂时是什么模样呢?他半点都回忆不起来,妻子在他的脑海中缩略成一张只会说话的嘴,似乎他所有的苦难都是从那张嘴里喷涌而出的。
婴儿的哭声,他又回忆起夜半听到的声音,他和妻子也曾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是那个孩子不愿离开吗?张立诚的思绪一波接着一波,冷不防地身后突然有人叫住自己。
“我可以帮你!”初七追上男人。
“呃,你?小姑娘别开玩笑了?”张立诚咧咧嘴,挤出一个苦笑。
“恶灵缠身,解起来不难。”初七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什么极其平常的事。
“你懂这个?可是,我没什么钱。”张立诚有些不敢相信。
“不收钱。”初七一笑,抚慰他的不安。
张立诚喜笑颜开,忙不迭地请初七和尺玉两人上车。尺玉不慌不忙地走,一边小声嘟囔一句:“傻瓜,钱可是最低贱的报酬。”张立诚小跑着去开车门,并没有听见尺玉的话。
二人随张立诚回到家中,从外面看房间并无异样。三人进门后,张立诚妻子刘璐迎出来,看到三人后立即摆出一副臭脸,指着张立诚的鼻子就开始骂:“你干什么?不上班吗?一天不落的上班才赚那么几个钱,你怎么有脸请假?这俩人谁啊?你说话啊!怎么?在外人面前嫌我烦?”
张立诚仿佛早已习惯了妻子的行为,只是略显尴尬,“咱家不是老有怪声吗?你说自己不敢呆在家里,我找人来看看。”
刘璐一出来,初七和尺玉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一条红色的脐带从她腹部伸出,一直延伸到背后,一只小手搭在刘璐肩上。趁她转身的功夫,初七看清了她背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孩童魂魄,正趴在刘璐背上。刘璐听到张立诚的解释,反而更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是不是有病啊!有没有脑子啊你!你找的这是什么人?人家都找和尚道士,找大师来看,你随便在街上拉个人过来?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了呢!干啥啥不行!”
刘璐越骂越起劲,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突然她背后的孩童“哇~”的一声哭出来,凄惨尖锐的声音瞬间响起。刘璐骂着骂着,突然停住了,满脸的惊恐之色:“哭声!谁在哭?我听到了!你站着干嘛?你想想办法啊!要你有什么用!”她的恐惧化为另一股怒气,发泄在张立诚身上。
“你真能忍!”尺玉由衷佩服起张立诚来。
“你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吧!”初七开口问。
刘璐瞬间不说话了,张立诚也是一脸的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果然是她吗?”
初七略一侧身,对上了女童的眼睛,看着她纯白的眼珠里布满血丝,张着大嘴哭个不停。“是她!你们母女之间以脐带相连。”
“啊!在哪!拿掉她!拿掉!张立诚你快帮我拿掉!”刘璐疯狂地摸索着全身,想要扯掉那根看不见的脐带。张立诚想上前帮忙,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作罢。
“别动!”初七一声轻喝,刘璐果然不动了,但嘴巴却没停:“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不然这孩子也不会掉,这孩子也是白眼狼,为什么偏缠着我不去找你,这份罪你一辈子都赎不掉!”刘璐喊声嘶哑,近乎疯狂。她背上的孩童哭得更厉害了,双手的手指深深嵌入刘璐肩膀中。
“你在撒谎吧!孩子不是这么掉的。”初七盯着孩子看了一会,转头对刘璐说。
“你胡说!就是他!都怪他!是他没用!废物!”刘璐极力否认,反而显得心虚。刘璐说完,背上的孩子突然不哭了,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尺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似地说:“她说妈妈吃了药!什么药?堕胎药?”张立诚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站直,他一字一顿地看着刘颖说:“你故意流掉孩子,就是为赖给我!为什么?你他妈说!就为了绑住我!”
“你配吗!配要孩子吗?你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有什么!”刘颖再次开始新一轮羞辱谩骂。骂着骂着却突然感觉有些窒息,孩童的手攀上刘颖的脖子,越勒越紧。
“救救我!救我!”刘颖挤出几个字。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我可以免费救你,但是需要一滴你的心头血。”初七不慌不忙,蹲在刘颖面前。刘颖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昧点头。初七起身,袖子里一把木制的短剑落入手中,剑身呈黑色,绣龙纹。
“你不会要杀了她吧!”尺玉忍不住说。
初七没回答,手起刀落,一剑斩断了刘颖腹部的脐带。脐带断开的瞬间,那孩童也松开手,恢复成可爱童真模样,渐渐消失,只留刘颖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手给我,右手。”初七早拿出银针符咒,轻车熟路地取一滴心头血滴在人形符纸上。“走吧!”取完后,初七招呼尺玉离开。
“咱们就这么走了,他们两口子怎么办,你觉得他们会分开吗?”尺玉说个没完。
两人身后,刘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都是为了你!”张立诚则高高在上,两人的地位瞬间反转。他开口,熟悉的词语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出来,这些词他听了千遍万遍,如今,他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通通还给面前的女人。他们一如既往的在婚姻里相互折磨,不死不休。
“那个可怜的孩子早早死了,倒也不完全是坏事。”走廊尽头,初七瞥了一眼那个叫嚣的男人和争辩的女人,低声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