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
在那座公墓旁,有一颗树。一颗不知名的树。
树下的公墓上简单的刻着三行字:陈安晓 卫国战争阵亡 生年不详。
树下盛开着紫罗兰,而公墓边的碎石壁上有一层薄薄的青苔。
没人知道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只知道一夜之间,这座公墓旁就像变魔法似的多出了一棵树。
“也许是有人移栽的吧,毕竟是卫国英雄的墓。”当我问这个小镇上修墓的人关于这颗不知名的树的时候,他这样对我说道。
“有多久了呢?”我问。
“卫国战争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我只记得那一天下午,把这座坟墓修好的时候,晚上听人说听见了树叶窸窣的声音,第二天就有了这树。”
“但是怪的很诶,这个墓啊,不管谁去给他献花,第二天花总是会莫名不见,最开始以为是小孩子恶作剧,后来问了一圈,也没人承认,况且,对死人不要有太多疑问的比较好。”在我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身边的卖花老人对我说了这个怪事儿。
看来小镇上的人也不大清楚,而且对于花的消失也确实勾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
这一天午后,我怀着诚挚的心来到墓前,放上准备好的鲜花。然后郑重的围着这个墓走了一圈,也包括那颗不知名的树。
然而,并没有什么异常。这让我很是沮丧。
午后的阳光正好,光照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影下来,正好扫过树下的紫罗兰和墓边的青苔。颜色清丽,不禁让人发了神。
我眼睛盯着那无风而动的紫罗兰,看着它紫色的花瓣,“薇尔莉特”,我的脑子里思索着紫罗兰的话语,接着,便沉沉的睡着了。
我突然睁眼,却感觉身体不能动弹,我使劲的挥动双手,然后听见树叶窸窣的响声。我四处张望,看到左右的树枝和树干?我感觉到有鸟蹲在我的肩上,而我却不能动,做大限度也就是让枝干窸窣作响。我变成了一棵树?!
当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呼唤:“安晓!”
名字很熟悉,那位卫国英雄的名字。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扎着双辫子身穿淡蓝连衣裙的女孩。她的笑容很美,像正午灿烂的太阳。手里拿着一簇五颜六色的花。她迎面向我跑来,风吹起裙的下摆,加之她随风跑动而跳跃的辫子,构成了一幅让人身心安宁的画面。
“若夏。”我听到了声男孩子的声音,不高不低。我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孩子,短短的头发,干净的面容,穿着有些发白的淡蓝的衬衣。他略带腼腆的走向女孩,小心翼翼的从女孩手里接过那些花。
“我自己种的哦!”女孩邀功似的拍着胸脯说道。
“恩!若夏种的花最美,除了若夏种的花,我谁的花都不喜欢。”男孩有些羞涩的挠挠头。然后,我感受到他们手牵手的靠着我坐了下来。
“要打仗了吗?我听阿爸说南边的部队被打败了。”
“恩,应该会吧,今天征兵的那些人又来了,东村的何晟都报了名了。”
“你呢?”
“我也报了。”
“那你会去上战场吗?”我听出了少女语气中不舍里的不安。
“我,我会去。但是我一定会回来的。”安晓坚定的说道。
“可是……可是……”
“别怕,我们不是约好了吗?等你18岁我们就结婚的。”安晓温柔的安慰着若夏。可是我感觉到了他有些力不从心。“而且,男儿应当保家卫国,不然以后我怎么去你家迎娶你呢?”
无言,只有风吹动我树叶的声音,大约这样安静了半刻钟。
“那,那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一定!一定!”女孩反反复复的重复着“一定”,男孩郑重的点头。
然后,我听到了拥抱的声音,听到了两个人相拥而吻的声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爱情和忧伤的气味。
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们。对我来说,时间如白骏过隙,过的很快很快。我每次看着有鸟蹲在我的肩上,然后模糊的听着西边有隆隆的声响。
今天,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短短的农家衣服,简单的打扮,却掩盖不住的欢喜。我注意到她手里的信。像是有温度一样发着热,她爱不释手的拿着,翻着。迫不及待的打开,又合上。她自言自语的念着信。
大致内容是战事顺利,应该不出多久便可以回家探亲一次。
少女绯红着脸,坐在树下。我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喜悦的味道。
又过了几日,我再一次看到她。
同样的打扮,却有些失落。手里无聊的捏着信。也许是安晓没能回来。也许是回来的时间太过短暂。总之,我只见到了失落的少女。
她今天似乎带来了花的种子,忙活儿着,在我的周围挖了小小的坑。然后看到她郑重的把种子放了进去。“薇尔莉特”,少女柔柔的声线直击我的思绪,紫罗兰。我开始在大脑里思索它的话语。
——想念,思念。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只知道常常蹲在我肩上的鸟儿已经许久没来了。风里似乎带着寒气。草地上有一些干枯的枝蔓。秋天?还是冬天了?我这样问着自己。当我变成树以来,时间的概念第一次离我这般遥远。
再到后来,我看到了飘雪。而身边的小坑里,那些紫罗兰,或许终归没能熬过吧。我没看到它们早应该冒出的嫩芽。而若夏,也是许久没来了。也许我被人忘记了吧。
当某一天午后,我醒来,发觉有人靠着我哭泣。
是她吗?我看不到,我只能感受到泪水打湿了我的树干,有液体顺着我的枝干向下流。咸咸的味道。然后我看到远处走来了很多人。他们拥着一面不知道包裹着什么的国旗向我走来。
“是这里吗?”人群里有人发问。
“…….是,是…..”我听到带着哭腔的若夏的声音。
“来,大家伙儿,动工了。”
我看到他们在不远处开始挖土,国旗和里面的东西就这样横放在我的脚下。
我看着若夏颤抖着手揭开国旗,然后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却无声无息的沙哑的哭喊。我看到了安晓,他脸上,身上全是血和泥土。若夏哭泣着,用手轻轻地,又沉重的抚摸着安晓的脸庞。
“若夏,我们得赶快把他安葬了,西边战事催的紧。我们都是因为受他帮助,才偷跑出来帮你安葬他的。”
“.…..”
若夏没有说话,人怔怔的看着国旗里的安晓。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终于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的说话了:“快埋了吧,西边战事催的紧。”
人群才窸窸窣窣的动起来,开始七手八脚的抬起国旗。
就在这时,若夏像是失了魂一样,疯狂的捶打周围的人,喊着:“把我的安晓放下来!放下来!”
大家伙儿没了办法,两个男人架起了少女,其余的人抬着安晓朝刚刚挖好的坟边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看看安晓!”
“呜呜呜呜呜!求求你们放开我!我要看他!我要看他!”
“一个死了的人!值得你这样吗?!”人群里有人喊道。
若夏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呜咽也越来越小,最后从两个男人手上滑落下来,跌坐在地上,无助的抽泣着。她一步一步的挪过去,然而那些埋葬安晓的人却赶时间,把国旗往坟坑里一放,匆匆的掩了土,便火急火燎的集结往西边跑去。
若夏终于爬到了安晓的墓边,她哭泣着,用手一抔一抔的堆着墓,她哭泣着,用手一下一下的挖着不平整的土突,她哭泣着,用泪水作为固定的纽带,把墓与她紧紧的联系起来。
时间过了很久,我看到太阳已经落下,看到月光已经降临。隐约的听着西边隆隆的声音。
若夏呆坐在墓前,一动不动。
“安晓,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她开始说话。
“安晓,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她再一次开始哭泣。
“安晓,我爱你…….你回来好不好…….”
最终变成了一遍又一遍的哀求。
然后,她站起身,沐浴着月光。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震惊的事。
我看到月光下,她的手指开始慢慢变细伸长,她的下半身生出了枝条,像是从裙子里长出来的一样。她的头发随着月光飘动着,黑色的长发染上了银色的月光。她的身体慢慢变的僵硬又自然。她的指尖长出了无数的叶子。她的眼睛,慢慢的合上。然后,从脸颊流下了最后的泪滴。滴落在她的脚下。
我看到有嫩芽开始生出,然后像是时间快进一般,开始发叶,开始接花苞,然后紧接着便绽放。紫罗兰,在这一夜突然绽放。当我再一次把目光放回少女的身上时,她化成了一棵树。一颗不知名的树。树紧紧的挨着安晓的墓。树叶枝条像是伞一样,遮在墓的上方。
然后,我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样,突然的疼痛感让我闭上了眼睛。眼里色彩斑斓。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午后的阳光正好,光照从树叶的缝隙中投影下来,正好扫过树下的紫罗兰和墓边的青苔。我放在墓上的花已经不见了。
《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