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杂记】豆腐摊

常去鬼市的人都知道，在主街的最南端，有一个豆腐摊子。

按理说，鬼市有啥稀奇事情都不算稀奇，但是怪就怪在，这个摊子卖的是正儿八经的豆腐，就是人世间那种白白的，黄豆做的豆腐，这就稀奇了。所以虽然这个摊子的位置有点偏僻，生意却出奇的好。有年纪大的客人来这里回味回味当年的味道，也有些年轻客人来尝尝鲜，毕竟人世间不是谁都可以去的。

摊主就比较奇怪了，今天是面容普通的女人，明天是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再一天又是满嘴酒气的中年男人。这又反而是鬼市最常见的情形，虽然人形是大多数人喜欢的形态，可是又没人规定不能换个口味。客人们倒也见怪不怪，只要有豆腐吃就行。

说起来那豆腐也还真的做的不错，滑嫩白软，根据不同的喜好有不同的口味。摊子的一边有一溜小坛子，里面装着各种作料，咸的有切得细细的榨菜，爽口的咸菜，还有小葱，香菜和小米椒；甜的有色泽橙黄的槐花蜜，腌得恰到好处的蜜豆，还有葡萄干，红枣和酒酿。有那喜欢吃原味的，一口下去，淡淡的豆腐清香。

唯一让客人们有点不太适应的是，这豆腐的价格呢，也仿佛是这六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候是一毛钱，有时候是三块五，有时候狮子大开口的要一百块一碗。还就收人世间的钱，给别的东西不要。虽然说这钱在大家眼中也就是几张纸，但是为了吃一碗豆腐，随时在身上准备那么些也是不方便的。要说抗议吧，摊主根本不理，爱吃不吃！大家也都认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摊主这个怪脾气，变就变吧，豆腐味道不变就行。

不过，即便是再老的客人，若是进到这摊子后面的屋棚里，多半还是会大吃一惊的。屋子里很简陋，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石磨，正在一群老鼠的奋力下不停旋转着。这倒不是令人惊讶的部分，意外的是在屋子四周或坐或站的人，有那个面容普通的女人，也有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还有那个满嘴酒气的中年人，还有另外三个年纪样貌打扮完全不同的人。加上正在外面招呼客人的，这豆腐摊的老板，竟然是七个人。

屋子并不大，但这几个人仿佛习惯了一般，各顾各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显得无聊。其中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看样子，我又得去换一个人了。”“也不知道你每次这样折腾是为什么，”小男孩一边在地上跳房子，一边回答道，“人类的寿命太短了，每隔几十年就换一个人，还不一定每次都能立马找到合适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自己化形。”老人摇了摇头，“我的本尊太丑了。”“切！”小男孩跳完了一遍，回头跳第二遍，“所有的心魔都长得一个样！街上那么多，也就只有你觉得自己太丑了，见不得人。”老人嘿嘿笑了几声，并不回答。

帘子一撩，外面招呼客人的老板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进来之后皱了皱眉，“老头！你又要死了！”开口却是清脆的小女孩声音。“是啊，这个人都快九十岁了，该死了。”大汉猛地退到门口，“要死赶紧走赶紧走，别死在屋里，把鬼差勾来了。”“玉衡，闭嘴！”小男孩不耐烦道，“从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鬼差算个屁，怕他们做什么。”自己却被那个面容普通的女人猛敲了一下脑袋，他哎呀一声，不敢回嘴，只好又去跳房子。

这个看上去壮实，其实胆小无比的玉衡讨好的笑道，“天枢啊，天玑说得没错啊，心魔都长一个样，满大街都是，你何必执着于附身呢？还得找到一个心甘情愿把身体卖给你的人，多麻烦！”老头笑了笑，并不回答。他自讨没趣，“那你也不能死在这啊，鬼街什么地方，一具新鲜尸体，会招来多少鬼啊！”天玑嘟囔了一句，“你自己还不是鬼！”又被开阳敲了一记脑袋。

天枢又咳了几声，他知道玉衡说得有一句没错，鬼街可不是去世的好地方，这里妖魔鬼怪太多，唯一稀罕的就是真的人。他冲着开阳招了招手，“麻烦你了。”开阳沉默着走过去背起了他，走到那个醉酒大汉的面前。那大汉喝多了，鼾声震天的在睡觉，开阳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瑶光被盯得浑身发毛，只好止了鼾声睁开眼，开阳依然静静的等着他，他叹了口气，这女人就是这么执着，猛一挥手，屋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洞，开阳背着老人，走了进去。

一步走进，一步踏出，两人瞬间出现在了一个山谷中。山谷微风习习，绿草悠悠，倒是个不错的所在。开阳把老人放在地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天枢嘿嘿笑了两声，“瑶光真是心疼你”，他指了指一个方向，“等我死了，往那个方向走个两天，就有一个鬼街的隐秘入口。”开阳像是没听见一样，依然不做声。“哎，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固执。”天枢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件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年纪比你大一点，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开阳摇了摇头，天枢还想说什么，本就灰色的眼睛忽然黯淡了。

只见一股黑色的烟雾从他的皮肤毛孔里散发出来，越来越浓。随着烟雾的散出，一个身形也在他的上方渐渐显露出来。那个身形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有神采，不一会，他仿佛活了过来器一样瞪大了眼睛，张嘴刚要说什么，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铁链，一下子捆住了他的全身。铁链的另一头，一个官差打扮的人，施施然走了过来。见到开阳，本来还端着的架子顿时消失无踪，“开阳，好久不见啊！”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这地方还不错，那个……天玑不在吧？”开阳摇了摇头。“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对开阳的沉默见怪不怪，“天枢下手的人，多半不是啥好人，我得给下边送去，就不跟你聊天了。”开阳点了点头，自己也转身离去。

那黑气凝而不散，跟在开阳身后。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别担心，那个只吃怪味豆腐脑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嗯”，开阳动了动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但是她知道，老人知道。他们都知道，那个人，某一天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