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中窥见真理之貌-17-傲慢与偏见与衔尾蛇
章十七：傲慢与偏见与衔尾蛇
在开车过来的路上，陈小雨设想过各种极端的场景——自己由太古里逃出的消息东部世界的信徒们肯定第一时间传递给了时磊，他会如何应对？是在前往泛海国际的各大要道上设卡拦截？还是动用无人机，直升机等航空设备迅速锁定自己的位置？泛海国际小区的各个入口应该都已经安插了狂热的信徒，他们会是荷枪实弹的吗？如果他们开枪，警察会（敢）管吗？
在太古里内部见识过诸多奇诡场景的陈小雨从不怀疑时磊和他的东部世界拥有对抗现实的庞大能量，然而到头来他还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猖狂到了如此地步——此刻的泛海国际66号院俨然已成了东部世界的露天集会地，密密麻麻的信徒们身着着统一制式的灰袍，在凌晨的路灯下犹如灰色的湖水一般将陈凉所在的7号楼围得密不透风。藏在小区围墙后的陈小雨略略扫了几眼，保守估计在场的信徒最少也有千人，他们的面目都掩藏在了灰袍高耸的兜帽里，不可分辨，无声无息。
“这已经是非法集会了啊……大半夜的，大家都不用睡觉么？”陈小雨自嘲般地笑了笑，握着手机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你那边怎么样了？”
话筒里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以及乔胖子含糊不清的回应，陈小雨略略点头，挂断了手机。
（那么……也就只能赌一赌了）
陈小雨这么想着，直起身来，扯了扯被汗水反复浸透，然后又被夜风反复吹干的上衣。
然后他直接走出了围墙的阴影，走向了那片沉默的灰色的湖水。
“啪”，“啪”，“啪”……
静默的暗夜中，身着白色亚麻长袍的时磊拍着手，犹如皎洁的月光般分开了灰色的湖水。
“说实话，我设想过很多你出现的情景，比方说制造点混乱，妄图引开我的人；又或者是劫持一架直升机，来一个标准的好莱坞式英雄登场……”时磊看着走出围墙，距离他的信徒们已经不到20步距离的陈小雨，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眯眼微笑，“我实在是没想到啊，你就这么……走了出来。”
陈小雨停下脚步，平静地直视着不远处那个志得意满的男人，没有回话。
近千人的信徒队伍保持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克制与沉默，没人乱动，没人说话，就这么如幽灵般寂静的簇拥着他们的主，对峙着一个形单影只的异教徒。
“我讨厌比我高的人。”
良久，时磊开口打破沉默。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群立即无声地移动起来，数百人或卧伏，或跪倒，或站立，他们就像一堆零件一般熟练而又迅速的拼接在了一起，搭起了一道十余阶的人体楼梯。时磊踩着信徒的腹背轻盈地拾级而上，至最顶端，四名身材高挑的女信徒背对着彼此跪伏下去，化为了这世上最柔软的“王座”。
身着月白长袍的男人于高台之上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信徒无不匍匐于地，用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台点亮屏幕的智能手机，这情景就跟陈小雨昨晚在三里屯酒吧街见到的一模一样，看来是专属于东部世界的某种信徒仪式。
“这样好多了。”环顾一圈的时磊将目光重新落回陈小雨脸上，居高临下，满眼戏谑，“那么说说吧，陈小雨，你准备怎么样绕过我们，去见你的心上人？”
“我要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毫不犹豫，陈小雨开口就亮出了底牌。
王座上的男人楞了楞，像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一般，好几秒后方才按住自己的额头，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你这人……真是太有趣了……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他们这世上大部分书籍都是空白的么？还是说你要他们回味一下过往吃过的饭菜，看有多少滋味雷同？？”时磊边笑边说，显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哦，抱歉，忘了跟你说了，那天晚上的直播我也看了。老实说，你的口才真差。”
不待陈小雨回应，时磊突然起身，以方圆百米都清晰可闻的巨大音量高喊了一句。
“这世间书籍缘何空白？”
近千信徒齐声回应，仿佛置身圣堂，虔诚地颂念福音。
“愚者所著，皆是伪经。它们不必记述，更无需传颂。”
尽管每个人都有刻意的压低声线，但千人齐颂的音浪在这寂静的凌晨还是如洪钟大吕一般无远弗届。然而诡异的是，整个泛海小区无一人出来查看，甚至连一盏额外的室灯都没有亮起。
时磊满意地弯起嘴角，接着发问。
“菜肴又缘何味同？”
“世间食味，全都由主创造，全都归主决定。”信徒们跪拜于地，应答如流，“珍馐木屑，本是一物，由口而入，由体而出。”
之前在引导乔生和其他同事觉醒失败后陈小雨发现，这个虚假的世界拥有一套极为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绝大多数时候它会在人们的潜意识中编造千奇百怪而又合情合理的理由来阻止他们认知世界的真相，而时磊只不过是用宗教的形式包装了这一“机制”，并形成了放大百倍的洗脑效果。被这一波福音“洗礼”的陈小雨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仰视着高台之上那个志得意满的神棍，眼神之中居然没有丝毫绝望或退缩。
“这个世界是条衔尾蛇！”他忽然放声高喊，音浪气势丝毫不输时磊，“主线剧情一旦结束，世界就会重启，循环往复！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先知，只不过是一个重生了多次并保留了记忆的骗子罢了！！”
其实早在陈凉第一次带陈小雨去西单并给他表演预言魔术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异样。那并不是一段主线剧情，即便陈凉手握“剧本”，但除了剧本上的那五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字，其他时间，其他人物的动作、表情、语言，她又该从何预知？
一本五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字的小说，正常读者大约可以在100分钟内读完。对于这个读者而言，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意味着故事结束了。然而对于故事本身呢？这个只存在于某个作者脑中的，虚构的世界，五万七千六百二十一个字的主线剧情一旦走完，它又会如何？
除非作者死了，否则大脑不会停止转动；除非作者忘记这个故事，否则它便不会有尽头。一个存在于大脑中的故事，一旦结束，最合逻辑的处理方式，便是重新开始。
无限循环。
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像陈凉、时磊这样的“觉醒者”能够预知主线剧情之外的其他人的一举一动——他们肯定经历过无数次“世界重启”，而每一次“重启”都不会清除他们的记忆，他们有足够多的机会和时间去经历主线之外的繁杂世界，看日出，看雨落，看众生分分合合，生老病死。
“所以……”
王座上的时磊托着自己的下巴，面对这极具冲击力的“真相揭露”，脸上的笑意居然丝毫不减。
“这就是你的底牌了？”
陈小雨微微喘息，平复着自己暴涨的情绪。他很肯定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听到了他的疾呼，更加肯定自己所说的几乎就是唯一合理的推论，然而场间信徒仍旧尽皆跪伏于地，高举着手机，无一人有一丝回应。
台上的男人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他觉得台下那个男人给自己带来的额外兴致也就到这儿了，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妄言。”
他轻声说。台下那近千名信徒就是他的扩音器。
“妄言！”
“妄言！”
“妄言！”
……
信徒们将这两个字齐声重复了八遍，然后戛然而止，就像是被突然扯断了电源的音箱。
今夜第一次，端坐于王座上的男人变了脸色。
“这确实是我的底牌……”
陈小雨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走进了信徒的队伍之间。所有跪伏着的人们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
“但我不是亮给你看的。”他停下脚步，半跪于地，手按着左侧一名信徒的肩膀，这么说。
那名信徒高举着手机，点亮的屏幕一直朝着高台的方向，如果你凑近了看一眼，就会发现它其实一直在运行着一个App。
那是某个视频直播网站的手机客户端。
信徒掩藏在兜帽内的那张胖脸此刻已如雕像般僵硬，不到三日前陈小雨刚刚见过这种异象，他没有过多惊讶，却在极力压制某种复杂的情绪。而高台上的时磊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慌乱，他指着台下的男人，语无伦次的高叫了起来。
“你！……刚刚那些！你！！……”
“我让乔生假扮成信徒混进人群，并黑掉了在场所有人的手机。他们刚刚全方位无死角地向妮蔻酱直播间的一千两百万观众直播了你我的对话。”陈小雨平静地把这段话说完，微微撇过头去，不再看老友那张已经开始融化的脸。
大停摆开始了。
他默默的说。看场间众人尽皆融化，看橙色的液体漫过自己的双脚，看身着月白长袍的男人自他的王座上，倏然跌落。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