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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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闻，清音，咱们比比看谁的石子儿扔的远！”一个肉圆脸的小儿对着山头下的两个童子大声呼喊，稚嫩童声响彻山谷。
这小儿光着两只白胖的脚丫，浑圆饱满的额上贴着几缕碎发，双颊堆肉，淡眉大眼，看着十分喜气。
“好勒，小仙！”妙闻顺势放下手中铁锹，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捏捏鼻子，又抹了把汗。
“别偷懒，今天可要把这一片扦插完的，不然小心王母娘娘罚你。”清音是个最守规矩的，此时一边告诫妙闻一边手中活儿也没停下。
“你们快来——啊——”小儿不过垂髫之年，话都还囫囵不清。今日云层叠嶂，褐红的霞光反射回谷，给三人均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缕衣。
一 谷中桃源
浅淡的云与东海的浪粘在一起，托起一个周身粉红的小胖子。他蜷缩在柔软的棉花团中，双目轻阖，似是极其享受棉花丝的温暖舒适。
风轻抚着他的小脸，“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龙王爷爷。白须白眉的东海龙王刚离开水面，便看到了朝霞中恬静的小儿。
当然，恬静不过只是在睡梦之中。
小儿醒了，挥舞着手臂咿咿呀呀，笑起来眼角眯缝成蝌蚪的长尾，遮不住眼珠湛亮的乌黑。
小儿慢慢长大了。但他还只会发单音节的字词，心智还是那么幼稚。他最喜欢和龙王爷爷玩一种叫做“炒肉丝”的游戏。龙王爷爷把他抱在身上翻筋斗，他乐的咯咯大笑。“我要一直炒，再来一遍！”累得龙王爷爷胡须乱颤。
“龙王爷爷，我要跑步啦，你喊'预备'，我就开跑，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说着，在老迈的“预备”声下，小儿绕着琉璃石铺成的龙宫大殿跑起来，刚跑到一个朱漆圆柱旁边，就撞进了从柱子后面闪出的一位着黑麻粗布的爷爷怀里。这爷爷脑门光亮，项戴佛珠，被小儿撞了也不恼，反而将他抱起转了个大圈。
“真是个冒失的小子！东海龙王，你从哪里捡回这么个没分寸的小家伙！”
“哈哈，也是我与他有这缘分……”
“后日蟠桃大会就要开始了，此番前来就是邀你一同赴宴的，你可带上这小子跟去长长见识。”
“这……他没出过龙宫，蟠桃盛会最是庄严，他年龄尚幼，可会闯祸？”东海龙王有些担忧。
“你可让他拜入我门下，我定保他平安。”
于是，从此小儿除了龙王爷爷，还多了一位赤脚大仙师父。
后日就是三月初三了。
蟠桃大会设在瑶池旁边。只见潺潺碧水，艳花香草为境，峰刃插天，白雾隐隐为景。间或岛石杂树相接，枯藤深涧既连，端的是美不胜收。
然而小儿自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小家伙看来，没有比盘中码得高高的蟠桃更鲜美之物了。
抚琴玉女一袭粉衣，似蟠桃仙灵幻化成精。淙淙琴音如流水淌动，迎来了华冠丽服的王母娘娘。
“诸位仙家，只因平日里难得一聚，适逢蟠桃园内蟠桃大熟，就借此寿辰宴请诸位，请开怀畅饮，共品……”王母娘娘“仙桃”二字还未出口，一馋嘴小儿已伸手龇牙，滑稽之态毕显。赤脚大仙刚欲阻拦，小儿已将艳粉大桃塞入口中，鼓成蛋形的小嘴发出响亮的咔嚓声。
众仙纷纷侧目，为这小子捏一把汗。不料许是王母今日心情大好，竟未出语责罚。
“这孩儿是哪位仙家门下，可是饿了？”
赤脚大仙忙行礼。“是我门下新收弟子，年幼不知礼数，本仙定当好好管教。”
“九天之上，有一桃源山洞，位于玄洲武陵谷。那里正在种植新品种的桃树，看这孩儿与蟠桃甚是有缘，就封他为蟠桃小仙吧。妙闻和清音长他几岁，正好可与他作伴。”王母娘娘慢条斯理道。
就这样，桃源山洞成了小儿的新家。从此，他日日饮桃浆，食仙桃，闲了就在谷前的空地上嬉戏玩耍，乐不思蜀。
二 奇果幻境
一日，小儿睡饱午觉醒来，忽觉腹中饥渴。于是，他蹒跚着踱至树下，欲执棍打桃。他仰头踮脚，长长的木棍被双手握住高举过顶，小嘴还不忘吆喝，“妙闻，清音，你们在哪，快来帮忙！”
前厅打着盹的妙闻被这高昂的童声惊的一个激灵，连忙往桃林跑。未至树下，只见清音也正从丹炉房的小径而来。
待看见这颗树时，心里却犯了难。这是武陵谷最大的一棵桃树，他和清音已悉心栽培许久。只是……
“小仙，你不能吃这棵树上的果子，小厨房里有洗净的仙桃，我这就给你端来。”妙闻把小儿手里的木棍劈手夺下。
“不要，不要”，小儿圆滚滚的身体泥鳅一般在地上扭动起来。
清音拉了拉妙闻，附耳低语，“你忘了王母对我们的叮嘱了吗？”
“没忘啊，只是小仙年幼灵力尚浅，全靠根性撑着，若现在就让他作为桃树备灵，只怕会毁了仙胎，再无仙缘了！”
“王母说了小仙天庭饱满，灵气充沛，是备灵的最佳人选，定能让这棵桃树开出硕大饱满的果实，对你我仙途大有裨益。”
妙闻摇摇头。“赤脚大仙还未教他仙法，他如何承担得起备灵之职呢。”
这厢二童子还在讨论，小儿已兀自捡了地上掉落的仙桃吃了起来。
妙闻看着大快朵颐的小儿，不觉叹了口气。
这果子吃着似与寻常不同。小儿嚼了小半，便觉头脑昏沉。他还未来得及出声，便意态熏然的躺倒在地。
妙闻和清音对视一眼，遂齐齐催动法力将小儿推向桃树，只见枝桠之间仿佛生出一只大手，很快将小儿托上桃枝，笼于一团金色的光晕之下。
小儿进入了一个狭长的隧道，里面漆黑一片，头顶的钟乳石还在滴答落水。他有些害怕，刚喊出声，却被洞尽头那一点光亮吸引了。
他摸索着往前走去，只见光亮下方有一只青铜制的宝盒，没有上锁。小儿将宝盒打开，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石头刚入手中，小儿便觉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虚化的部分长出鳞片，化为一条鱼尾的形状。蔚蓝的海水环抱着他，周身是一大群金红小鱼，摇曳着往前游去。五色的珊瑚成了天然的迷宫，他们穿梭其间，好不自在。
和鱼群玩累了，小儿沉沉的进入梦乡。他身上长出了五彩的羽翼，和着风的方向，来到九天之上。他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下方是连绵不绝的青绿山丘。天地辽阔，小儿却不喜没有同伴的孤单。于是，他一个俯冲，稳稳的站在了广袤的草地上。
他头上生出了长而粗的角，身旁三五羚羊做伴，迅捷轻盈地奔跑起来。尽情驰骋的感觉酣畅淋漓，他们途经一汪静谧的湖泊，终于寻得最为碧嫩的鲜草。
待珍馐美味统统塞进腹中，小儿满足的侧躺了下来，准备下一次的迁徙。正当他意识逐渐模糊，却依稀看到一个身影，好像……妙闻？
三 灵力反噬
“咚”的一声，小儿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接住了，睁开眼，妙闻正咧着嘴冲他笑，头顶是挂满枝桠的粉桃。他被逗乐了，也扯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脸，辅以“咯咯”的配乐。
“小仙，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爽利？”
小儿摇摇头，“我要去森林玩咯！”森林就在山头对面，种满了桃树，远远望去锦绣成堆，如朵朵粉云铺满天际。
小儿与妙闻游龙般追逐着往桃林去，倏尔，前行的小儿双腿忽灌了铅般地沉重起来。粉红的桃树化身巨口大张的怪兽，他头顶金星乱冒，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你小子可算醒了！”
一个光亮的大脑门怼在自己上方，正是披发散须的赤脚大仙师父。
“师父，我……”小儿欲起身，却发觉自己浑身乏力，声带也嘶哑疼痛。
赤脚大仙按住他，“你别动。我听妙闻和清音说了。那棵大桃树上的果子万不可再吃了。”
“为什么？”小儿委屈起来，“桃子太好吃了，我就要吃。吃完了还可以梦到好多。”
赤脚大仙与妙闻对视一眼，“梦到什么了？你且说说。”
小儿遂把梦中的神奇经历絮叨了一遍，讲到最后卧于碧草之中仍显意犹未尽，嚷道：“妙闻，都是你吵醒我的！”
妙闻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小仙，那消耗的都是你自己的灵力啊！”
赤脚大仙捋着胡须，缓缓道：“你可知你为何会突然晕倒？”
“不知道。”小儿不解的摇摇头，他眼珠圆睁，眉毛耸成了倒立的“八”。
“小子，这桃树品种此前连我也未听说过，它须得未满八岁男童作为备灵，你每食一枚桃子，便须得一个时辰悬于树上作为养料。”
小儿回想妙闻接住自己的那个怀抱，点点头道，“我事后休息会儿就好了！”说着掀开被子，就要翻身下床。
“小仙，你再躺会吧，我给你端些桃浆和仙桃来。”妙闻将他按回榻上，掖好被子。
“师父，我想去看看那棵桃树。”小儿侧转过身，不甘心地嘟囔着。
“等你用些吃的，恢复些精力了，师父带你去。”赤脚大仙伸手摸了摸小儿肉丸一般的圆头，语声慈爱。
四 筑基守元
过了两日，小儿身上已好了七八，便趁着阳光明媚下地活动了。赤脚大仙对这新收的弟子倒也上心，一直于武陵谷陪伴着他。
“走吧，今日师父带你去那棵桃树下玩。”赤脚大仙双手将小儿举高抱起，他兴奋地发出一声海豚般的尖叫。
师徒二人行至树下，仰头桃树根深叶茂，浓密的绿烟下覆着大而红艳的新桃。
“小子你看，桃子吸取到你的灵力会长的更快更好，于修仙之人大有益处，只是如今你既为备灵，食之却是弊大于利。”赤脚大仙语重心长。
小儿听得似懂非懂，“那我喜欢吃啊。”
赤脚大仙轻轻摇头，“王母既封你为蟠桃小仙，你也理应承担备灵之职，只是修仙之路须得尽早，只有你自身灵力强盛了方可不被反噬。”
小儿恍若未闻，呲着嘴发出噗噗的怪音，再自顾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调皮的小子，何时能开窍啊。走，我们去看看妙闻清音在干什么。”赤脚大仙牵住小儿的手。
“好啊，我要跟他们一起玩。”
二人行至谷前，远远地即见妙闻清音披着霞光忙碌的身影。小儿飞奔过去，原来妙闻清音正在选枝扦插。他们额上浸着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虫蜢也不时飘飞在面颊、肩上。
小儿拉住妙闻，“你陪我玩吧，妙闻。”
赤脚大仙打了下小儿屁股，“妙闻清音正辛苦劳作，也是修行，勿扰了他们！我也须给你寻点事做。”
小儿一听不让他玩又想耍赖，赤脚大仙也不再哄他，只道：“我会每日来教你本领，每五日抽查一次，若过关便可休沐二日，其间你可品尝新品大桃，入幻境一游。”说完，赤脚大仙已径自离开。
次日，赤脚大仙卯时便出现在武陵谷中，将尚在睡梦的小儿拎了起来。小儿哭闹不止，暼见赤脚大仙手上多了根柳条，便哭得更加大声。
赤脚大仙无奈，只得俯下身去，“你在梦中不是可以变成大鸟飞翔，变成羚羊奔跑吗？现在师父教会你本领，你便可随时自由的在天空和草原玩耍了。你还可以听懂动物的语言，和他们成为好朋友。”
“真的吗？我想和动物一起玩。”这个说法打动了小儿，只因他最喜有同伴三五成群。
五 正法福至
小儿的修仙之路算是正式开始了。
每日清晨，赤脚大仙师父会过来教他本领。初始他也不得要领，性子又十分急躁，凡遇挫折便气馁发怒，哭嚎耍赖。
然而赤脚大仙始终以鼓励为主，先教他一些伸展动作，每日重复打开身体，如此过了十日，再教他弹跳技巧。
小儿惊喜发现，最初他只能跳得一寸高，经过师父教导仙法，已进益到尺余高度了。待学会腾云，他便可飞去任何地方。
午后，赤脚大仙叮嘱小儿好生练习，便打道回府。
“妙闻，清音，我可以带着你们飞了，快来！”说着他一把拉住二人，往高处蹿去。
结果当然是重重跌了下来，摔了一脸泥。三人搀扶着回了屋。
“小仙，你已经掌握了方法，只要钻研精进，很快便可以真的腾云飞天了。”妙闻打了水来，笑眯眯地为小儿拭去脸上泥污。
“等我学会了就带你们去玩。”小儿最关心的就是玩和吃。
“好，我先为你取些桃浆解渴。”如此刁钻小儿，好容易上了道，仍得时常投其所好吊着。
两月之后，小儿习得腾云，顿觉活动范围扩大了许多，连摘果子也不让妙闻代劳了。
迎着火热的日头，毛茸茸的大果子似在和他招手，“小仙，快来和我玩啊。”于是他便戴上手套，跃上云头，摘得粉桃满筐满篓。
哼着小曲儿，小儿与二童子围坐于小石几旁，分享阳光、清风还有劳动的快乐。
初始饮食起居全由妙闻张罗的小儿，如今也愿自己动手做事了。将小事做好，也是有些成就感的。
随着灵力增长，小儿等不及要多学些语言，他渴望着和各生灵自由交流。
每日暮色时分，小儿便来到河边，游鱼们皆自动聚拢，叽叽喳喳地抢着发言。
“小仙，今日学得累吗？”
“明日别忘了带些米粑我们。”
“你何时能够化为鱼形，游泳很有趣哟。”
小儿坐在草坡上，跟他们聊上半天才带着一屁股土回去。
走在路上，也有不知何处窜出的小兽驻足问候：“你好。”
“你好。”小儿大声回道。
日子愈加精彩畅意，梦中的幻境都成了真，小儿也不再贪恋新品大桃带来的体验了。
休沐时分，小儿还需履行备灵之职，但他的游历已去向了更为广阔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