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颜色
大自然发生季节变更的时候,山川草木也像人一样,内心出现喜悦、挣扎、痛苦,这些表情都会浮现在脸上,这就是四季的颜色了。秋天自有秋天的个性,秋天自有秋天的颜色。
秋天的颜色是金黄。山菊花我没有在山上看见,而是在高速路边的花园里遇见。这种花不大,比灯盏花略微小一些,当然可以把她看做秋天的典型象征了。山菊花四季都在开,冬天是最冷的,大雪飘飘,我家花园围栏上的盆栽菊花凋零了,只剩下枯枝和枯叶。可出去赏雪的时候,山菊花仍然在开放,仅只精神在寒冷中有所衰退。秋风吹来,老去的山菊花像换毛的狗一样,把细长的花瓣零落在人行道上,星星点点,仿佛一长条灰布上面,突然被秋天绣出金色的图案。新生的山菊花却傲然地盛开,特别是深秋,它开得最灿烂,最精神,最美丽。
稻子的成熟是一个过程。夏天里,一田一坝,到处都是青绿,这跟秋天的颜色没有关系,秋还没有来嘛。日子阻挡不住地朝前走去,转眼就到了初秋,情况不同了,明显地可以感到,夏天已经向秋天办完移交手续,所有的稻子都接到了成熟的命令。这命令无比地威严,谁也不得违抗。阳光很明亮,明亮得刺眼,也很炎热,晒得田水像从太阳能水塔里流出来那样。稻子知道,不能留恋了,颜色开始由苍绿变成了杨梅那样,在绿中泛出黄来。蜻蜓在这杨梅色上翻飞,燕子在这杨梅色上追逐,蝴蝶在这杨梅色上舞蹈。重阳节在秋凉中到来了,这时候啊,溪边的稻子黄了,河边的稻子黄了。山脚的稻子,浩浩荡荡,原野上到处是金黄的颜色,到处都是秋天的颜色。
秋天的颜色是绯红的。许多年前,我在江南旅行,去看过枫叶,想到“满山红叶似彩霞”的句子。可在我的家乡,好像没有这种树。山林里我没发现有枫树,公园里我也没有发现有枫树。前年,一条高速路从村南通过,自行车道的旁边,栽了行道树。这些树颇有特色,树身修长,给人亭亭玉立的感觉,干上生出枝桠,但枝桠并不繁茂。猫耳一样的叶片像列队般长在枝上,这些树就是移植过来的枫树了。迎春花在早春开放,枫树并不是这样,总是观望,快到暮春时节,才有腋芽发出来。夏雨飘洒,叶片才变绿。可到了初秋,枫叶就变红了。
傍晚,我的电动轮椅向着林荫道深处开去。来到小河的地方,一阵晚风吹过,感觉衣领里钻进什么,凉凉的。伸手一摸,摸出一片树叶。哦,原来是枫叶。仰头望出去,眼前出现几树绯红,立在夕阳下,立在原野上。仿佛秋天就染在枫树的叶片上,秋色就呈现在枫树的叶片上。确实,到了秋天,大自然的许多红色都退场或准备退场了,即便这枫树叶片的绯红,也属于退场前的最后精彩。
秋天的颜色是雪白的。晴朗的秋日,天空像海水一样地湛蓝,从东山湛蓝到西山,湛蓝到宇宙深处。在这湛蓝的天幕下面,有一片白云飘过来,接着又有几片白云飘过来,她们没有组成方阵,也并不铺天盖地。地上是没有风,天上不知有没有。这几片云,好像几个出来漫步的女孩,穿了洁白的衣裙,手牵着手,自由自在,踏着轻慢的步子。秋空好像是她们不修路径的公园,她们爱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爱玩耍多一会就玩耍多一会。一只白鸟,捕到条小鱼,衔在嘴里,不知怎地,一偏头,忽然看见天空中那几片雪白的云,心里一惊,以为是苍山上盛开的雪莲,嘴里的小鱼落到荷池里去,摇着尾巴游走了。白鸟并不遗憾,因为它今天吃了几只小虾。鸟儿觉得,白云和自己穿着一样的衣裳,也许是自己的大姐姐。于是,它振翅而起,驮着秋色,向白云飞去,它自己也变成了一片小小的白云。
山那边有条大江,昼夜不舍地向着大海奔去。傍晚,我来到原野上,夕阳像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挂在树梢上。江雾在不知不觉中,浮了上来,拉了开来。既不拉在山巅,也不拉在山麓,就这样横在山中,像一条百合花做成的带子,系在这青山的腰间。这秋晚的江雾美丽极了,让人看了,产生出无限的遐想。春天的雾很淡,像轻纱那样,若有若无,飘在原野上;夏天的雾带着浓浓的水湿,给人滞重的感觉。春夏的雾都不是江雾这样颜色,它像牛奶中淋进一滴墨汁洇散开来那样。而秋天的江雾却澄江素练一般,白得炫目,白得是那样让人舒心。
秋天的颜色是葡萄那样的青灰。我不知道北国的秋色怎样,高原上的秋色是绵雨染出来的。本来收获的日子,晴天才好。打下的稻谷,扳下的包谷棒子,干生生拉回来,好收好捡好囤。可老天爷偏不照看,反其道而行之。今天一场雨,明天一场雨,一场雨下了接着一场雨,阴沉着脸,不愿给人个笑容。天空灰蒙蒙的,远山灰蒙蒙的,近水灰蒙蒙的,林木笼罩在雨中,灰蒙蒙的。细细的雨线,好似一个不知疲倦的女子,老是织,老是织,从早织到晚,从夜里织到天亮,把这个世界全织在秋雨中,织在灰色中。要去园里砍菜,请穿上雨衣;要去拔蒜,请穿上雨衣,还别忘了加件保暖衣在下面,秋凉已经不留情面地袭来了。
秋天的颜色不会停留在单一上,她是变换的。只要我们用心去观察,秋色的丰富就会奔来眼底,让你产生美不胜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