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殇
“真是对不起,直到今天我才抽出空回复你的来信。最近的我真是忙得头都晕了,每天早上醒来,感觉身体沉重得都不属于自己。窗外的颜色换了好几个季节,我的心情却都是一样的灰色,神经扩张,渐渐变得麻木,我想我也快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吧。”
当摇曳着淡血色的红酒的杯子还停滞在空中,我的心已经先行落了地,但它似乎永远都不会碎,坚硬的外表裹挟无人读懂的伤悲。你说我真狠心,丢弃掉了我们的曾经,还要赶走你整个人。我冷冷的看着你,眼神都不闪烁一下。而你的双颊绯红,两手紧握,眼中的愤怒和委屈就快要倾泻而出。我们之间,画面感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那种空间倒置,耳中翁鸣,血液倒流的错觉仿佛充盈在我们彼此的眼里又迸射到空中。我说,我要走了,然后你就那么深深的望着我,望着我倔强的背影。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样果断过,果断决绝到留你一人站在鬼魅闪耀的灯光中,任我身后长长的黑暗包裹你,吞噬你,直到,我再也感受不到你慌张急促的呼吸。
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我真的离开了你。
“经过了漫长的三个月,我想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来了吧,不期然却也是意料之中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你还是不断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选择离开,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该怎么回答你呢,我该说,我不爱你了吗?”
初秋清晨的寒气没有冬日的严厉,却一样能渗透入人的骨髓,流窜进血液中,让人直打哆嗦。我没有厚厚的大衣,初入大学,小小的行李箱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夏季服装,任我怎么翻也翻不出一件长袖大衣来。站在早餐铺,我抱紧了双臂,盯着师傅擀面,蒸笼里的热气一次次冲上来拥抱我。周围都是一群和我一样钟爱这家早餐铺的包子的学生,身着的长袖衣衫却将我和他们区分开来。二氧化碳产生的暖气和蒸笼的热气促使这个狭小的空间渐渐升温,我依恋着这点点温暖,迟迟没有说出我要的东西。慢慢的,周围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唯一不变的是我这个穿短袖的奇葩少女。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等待的迷糊中醒过神来,周围的温度早已急速下降,刺骨的寒意再次侵袭我。周围的人群也早已散去,只觉得背后传来轻轻的呼吸声,触碰我的肩,异样的温暖。我诧异地回头,一个穿短袖的抱臂少年闯入我的眼帘。他惊吓地瞧着我,没有开腔,我一时脸红,急忙扭过头去,向老板要了四个包子故作镇定地走开了。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略显尴尬的开场,却意外的没有开场白。事后好多次我和他谈起这件事,我们都自动浮现出前后一男一女穿着短袖抱着胳膊边看师傅做包子边瑟瑟发抖的滑稽画面,每一次都差点笑喷出来。可是我从没跟他说过,我曾一回头看见他清澈的眼睛,也从没跟他说过,我故作镇定的走后又是怎样激动忐忑地跑回了寝室,爬五层的楼梯从来没那么有劲过。
去北京香山看满山枫叶,醉红的山林辉映着天空,点缀了明湖。一种秋气携着眷恋与怡然飘过丛林静默着沉入了我的心。他拿着相机走得很前面,一路上不断的停下来拍照。我走得很慢,脑子一半沉醉,一半却对着他浮想联翩,那个阳光挺拔的男生是什么时候走进了我的生命里的呢?为什么我的心充满了甜腻腻的感觉呢?深秋的红叶明媚着,又含蓄着,他钻入这幅绮丽的画卷里,香山的景致又从美中增添了一种幸福的味道,我突然觉得,我好舍不得,好舍不得他从我眼中的景致中走掉。然而是否,我们都是这片净土上多余的角色,终会走错,终会迷失。这是我们相知后的两年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这是大三。他说去北京香山看红叶是他想和我一起做的第一件事。我问他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他只是扭过头去,微笑不语,却眼含希翼。
大四毕业,他去了广州,给一家小型企业做策划。我留在上大学的城市,这个有着我和他最多回忆的天津。离别在即,他信誓旦旦地说等有了更广阔的天空,有了自己的事业就来天津接我。我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说话。此后漫长的日子里我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有一段时间我忙着筹备画展,每次接听他的电话都显得有气无力。他在电话那头说着含糊的话,佯装过得很好,而我稀少的应答明显激起了他的不满,然后他开始抱怨,语气漂浮不定,压迫感越来越紧密,最后直接挂了电话。而我能感觉到,缓缓地,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沉沉酒气。
工作一年,我的画作小有名气,我开始看到渺茫的希望,便更加努力创作,随后加入了一个插画设计团队,和某一杂志签约,有了稍微稳定的工资来源。没有他时常陪伴的日子虽然显得单调,但毫不虚无。我每次推着购物车游走在商场里,总有一种无可名状的独立感,甚至每拿一件商品,都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成熟和无畏。他照旧给我发来问候,两端连接隐形的交谈,但我们开始几乎每到最后就陷入空白的沉默。后来,他打的电话变得莫名的频繁,一开始都是质疑的语气,然后谈不到几句就抱怨同事,老板,甚至是生活,有时还夹杂几个字的脏话。我想安慰他,话一出,他的语气又变得委屈,充满了依赖。他回过几次天津,专程来看我。他不再穿有白色T恤的休闲装扮,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笔挺的西装。我去机场接他,他老远看到我就挥手,然后故作正经地走过来,掩饰内心的激动,时而束紧领带,拍打西服的袖子,俨然一副白领人士的傲气。我看着他,内心却没有应该汹涌的感动。他让我感到陌生,我们之间似乎早已深埋无形的隔阂。和他第一次去西餐厅吃饭,新来的服务员一时粗心将红酒洒在桌上,连连道歉。他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一脸愠色却全部被我看在眼里。然后他甩手示意服务员离开,随之露出紧张的神色望向我,埋怨服务员的笨拙。他又正正衣领,摆出拿刀叉的姿势。我一脸漠然的扭过头去,感到无比的不适应。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感快速地朝我涌来。
日子过得真快,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四个年月。以前他总说我慢热,消极,从不主动,人前人后也是一副羞涩冷淡的面孔。如今,我紧攥着一张从天津飞往广州的机票,坐在一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上,内心充满了决绝,意志出奇的坚定。我头也不回的下了车,直直而激动地奔进机场。飞机腾空的那一刻,我的脑海开始一片空白,飘忽不定的心突然沉落,越降越低,越来越低,仿佛触到了冰冷的地面。我摊开一直紧握的双手,汗水黏结着我手心的每一寸肌肤,带着微微的刺痛感。然后我看到我的内心中的那个自己淋湿了全身,在雨夜中瑟瑟发抖。“啪嗒”,一滴“雨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快速地扭过头,“雨”顺着双颊流进了我的胸口,那么暖,继而又那么凉。
接近打烊的西餐厅,显得很落寞,前台的服务员竟也开始打盹,和着迷离的光。他满脸堆着笑容,从前门步入,走得步调一致,显得格外轻松。而我看着他,视线模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店铺都要关门了。”他半眯着双眼向我问道。“我刚下飞机,就是想和你吃个饭。”我咧着嘴似笑非笑地答着。“这次来得好突然,是想我了吗?”他边说边笑出了声。“嗯,是吧。”我无神地望向桌面,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发涩,字眼卡在了喉咙里。服务员将事先点好的红酒打开,然后斟入酒杯。我们个点了一份七分熟的牛排。他吃得很开心。中途我们又聊着一些对我来说生涩的话题,我不太搭腔,多数时候听着,又望望窗外,心事重重。深秋的萧瑟夹杂在城市的霓虹灯里,竟也透着性感和魅惑,随即变成一副虚假的面容。看着街沿上的一片落叶翩然坠地,我心里一沉,生活中,有些东西总有决堤的一天。也许真的,一切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们分手吧。”“哐当······”我听到刀叉落入盘中的清脆震响,他盯着我,眼中充满惊愕:“你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我,这不是开玩笑,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再继续这样的关系,我想——”“不,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哪里做错了吗?”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子微倾。“没有,你没错,可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就这么简单。”不自觉地,我再次握紧了双手。“嫌弃我?你······你又以为你自己多好,分手?我不同意!”他激动得身体开始颤抖。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愤怒,几乎失去了理智。然后,然后只有红酒摇曳,我轻啜一口。当摇曳着淡血色的红酒的杯子还停滞在空中,我的心已经落了一地······
一年,两年,又或者是3年后,在我好不容易从忙得忘记时间的工作中脱出身来,我再次来到了北京香山,只不过这次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前方没有了拿着相机对准风景咔嚓咔嚓的少年,只有陌生而凌乱的游客的身影。我站在半山腰,满眼红光,火红的枫叶热辣辣的张着翅膀,将天空,游人拥入怀中,那么的别有一种温暖与感动。往事卷携泪水纷纷袭来,我站在时空的光影里,想起那年。我忽然读懂了那个曾经的少年眼中的希翼,我曾问他,你为什么想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北京的香山看红叶呢?因为它们饱满而热烈的样子就正如我对你的感情一样,纯粹而美好。
对于分手,我们都没有错。因为我们都是被岁月催促着成长的人,它给予我们不同的人生,我们拥有各种模样的成长,而拥有了成长后的模样的你,我已无法深爱。
有时候,岁月最无情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它改变了那些你所爱的原本美好的东西,它给予的新面容让你避之不及。然而我们,还要继续寻找爱和光明。毕竟,美好的东西并未在你的生命中缺席。
岁月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