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三毛:对三毛的关注,应当转移到文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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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三毛的忌日。很多读者缅怀她,很多人记得她,也有很多人几乎忘记了她。
今天,是2018年1月4日,二十七年前的今天,三毛在医院的卫生间里,用一条丝袜主动告别了这个她深深爱着的世界。她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她离开后的第二年,我才来到这个世界。在今天这个日子,我们缅怀三毛,缅怀她的文学与人生。她的一生是个传奇,她的一生都是纠结和谜团,她用她的一生哺育了好几代文艺青年的梦想,她一生都在追逐诗与远方。一些人认为她活出了我们都向往的人生,也有些人认为她就是一个神经质的精神病患,所写所做都不合逻辑,不知所云,胡编乱造,欺骗读者。
我不想在这里介绍三毛的一生,因为这在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很多余,而且低级的爆料铺天盖地,虚虚实实。与其说人们热爱三毛文学中的浪漫情怀,毋宁说是人们那颗热衷八卦的心作祟,公众生来就乐于窥探传奇人物的私生活,窥探她的爱情,揣测她的死亡。虽然她的爱情传奇确实是个经典的故事,贯穿了她所有的文字,从台湾到西班牙加那利群岛到撒哈拉沙漠。我印象最深的一句三毛的话,不是一棵树站成永恒,也不是笑如春花,而是她认为最好的爱情是两人各自读一本书读到失魂落魄,在房间里穿梭而过,以致完全看不见对方。
对于三毛,读者们可能都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我觉得,人们对于三毛的关注,应当回归到文学本身。三毛是一位作家,是一位影响了几代华人的作家,她是很多女孩子青春期的文学启蒙,也是文艺青年的诗与远方。她的文学作品,或许学术研讨价值并不高,但富有在当下社会极为匮乏的宝贵的人文关怀。台湾地区多盛产这类作家,不注重对现实的批判,注重人文情怀。
三毛是一个传奇女作家,但人无完人,她有她自身存在的痼疾。很多人读过她的文字后迫切地想要抛下现有的一切去流浪,但这些人却忽视了,三毛之所以能走遍千山万水而著述颇丰,正是因为她读了万千卷的书而不乏味,她才有资格去追逐有意义的流浪,才能不辜负每一处好的风景。而我们凡夫俗子,没有那颗富有灵性的心,却在空羡流浪的恣肆。
缅怀三毛:对三毛的关注,应当转移到文学上来2
很久以来,我们作为读者作为公众都过度地消费了三毛。在今天,我们对三毛的关注,应当回归到文学本身。在这里,我想谈一谈三毛的一篇短篇小说《哭泣的骆驼》,它收录在三毛最著名的小说集《撒哈拉的故事》中。从这篇形式纤巧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三毛绝对不只是一个游山玩水的游记作者,也不是一个执着与小情小爱的情感作家,而是一个对全人类有着大爱与关怀,坚信普世价值的大情怀作家。
《撒哈拉的故事》很多读者都熟悉,它讲了三毛和她的西班牙丈夫荷西在撒哈拉沙漠生活故事,有夫妻间的情趣,也有在沙漠里新奇的见闻。三毛生活在这样一处蛮荒落后的地方,像一股现代都市文明之光,照亮了这里的一切。三毛爱浪漫,爱漂泊,爱这里的自然风光,但她并没有厌弃生活在这里的落后的人们,她反而积极地去融入他们,甚至去爱他们,她义务地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看病,还要忍受他们三番五次强人所难的要求。但是,三毛始终以一种平等的,悲悯的眼光看待他们,这群可爱又可恨的人们。三毛写过这里的被欺辱的朋友奴隶,也写过八岁就被父母逼迫结婚的女孩姑卡,她写过这里的一切悲悲喜喜,包括她视角下的战争与和平。文笔娓娓道来,既有生活情趣,又有人情余味。
《哭泣的骆驼》这篇小说,便是取自这组来自遥远沙漠的见闻。它以三毛本人的视角,讲述了她身在撒哈拉沙漠都城,小镇阿雍,亲身旁观的关于撒哈拉脱离西班牙和摩洛哥,争取民族自治道路上,由于当地人的愚昧无知而酿成的一出悲剧,情节模式有些像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只不过,它是一出彻头彻尾的以死亡完结的毁灭式的悲剧。
三毛在沙漠里结识的,都是一些愚昧落后,却又不乏可爱的撒哈拉威(撒哈拉当地住民)。女人们会偷用她们家的水,偷她的衣服穿,会随意占用他们家的冰箱,使唤他的丈夫荷西做免费的维修工。但三毛却在这样的环境中认识了沙伊达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在三毛眼里,沙伊达“高洁淡雅,丽如春花”。
沙伊达是一位阿拉伯女人,是天主教徒,由于她与当地居民的宗教信仰不同,她被看作是“异教徒”,很受当地人排斥,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是撒哈拉当地医院的一位助产士。她生得很美丽,美到三毛看见她时,都被震撼,觉得时间凝固了。
“灯光下,沙伊达的脸孔不知怎的散发着那么吓人的吸引力,她近乎象牙色的双颊上,衬着两个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下面,是淡水色的一抹嘴唇,削瘦的线条,像一件无懈可击的塑像那么的优美,目光无意识的转了一个角度,沉静的微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众人不知不觉的失了神态,连我,也在那一瞬间,被她的光芒震得呆住了。”
但这里的女人们,甚至小孩子都说她是“婊子”,不仅仅斥责她是个异教徒,还说她随便跟男人说话,私生活混乱等。总之,认为她是个荡妇。
但三毛与沙伊达彼此欣赏,她们经常在沙伊达工作的医院的角落里一起做针线活,看书吃零食,发展出一种超越了种族,国别和阶级的高层次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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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值风云变幻的70年代,政局十分动荡。撒哈拉渴望从西班牙的殖民统治中挣脱出来,争取民族自治,与此同时,邻近的摩洛哥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要私吞撒哈拉。这里经常发生暴动,沙伊达的处境很危险。三毛问沙伊达如果撒哈拉真的独立了,打算怎么办,这里这么危险,为什么不走。沙伊达对三毛说,她的父母葬在这里,她哪里也不想去,如果真的独立了,她留下来,如果归属西班牙或者摩洛哥,她就走。她和她丈夫巴西里一样,以民族独立为己任,并勇敢地付诸实践。而当地的撒哈拉威,在听说摩洛哥要进军撒哈拉了,纷纷为了保险,在窗子上挂上了摩洛哥国旗。
沙伊达与撒哈拉武装首领巴西里是一对秘密夫妻,但由于政局混乱不得不分离,他们生育的儿女也偷偷被送走,巴西里致力于领导当地有志之士来通过武装斗争争取民族独立。海牙国际法庭终于宣告了撒哈拉的独立,西班牙将结束长期盘踞在撒哈拉的殖民统治,与此同时,摩洛哥预备武力进攻撒哈拉,政局一片动荡。但就在这时,巴西里意外身亡了,但他不是死在为国而战的战场上,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中。一直垂涎沙伊达的小流氓阿吉比煽动群众围剿沙伊达,认为她背叛了巴西里,预备在屠宰骆驼的屠宰场对她展开审判,这场惨无人道的审判,在流氓的教唆下,变成了男性集体对于沙伊达的一次大规模的强暴凌辱,他们认为强暴天主教徒是不犯罪的。一直爱慕着沙伊达的巴西里弟弟奥菲鲁阿闻讯赶来营救,却迟了,赤裸的沙伊达跪在他面前请求他把自己打死,结果,两个人一起死在骆驼的屠宰场里。地上躺着两句尸体,沙伊达闭着眼睛死去,奥菲鲁阿张着眼睛死去。
我四顾茫茫,看不见一个认识的人,跳起脚来看,沙伊达正在被阿吉比从车上倒拖着头发跌下来,人群里又一阵骚乱,大家拼命往前挤。沙伊达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我想,在她听见巴西里的死讯时,已经心碎了,这会儿,不过是求死得死罢了。
她仰着头,闭着眼睛,咬着牙,一动也不动,这时阿吉比用哈萨尼亚语高叫起来,人群里又一阵骚乱,我听不懂,抓住一个旁边的男人死命的问他,他摇摇头,不肯翻译,我又挤过去问一个女孩子,她语不成声的说:”要强暴她再死,阿吉比问谁要强暴她,她是天主教徒,干了她不犯罪的。“
这就是《哭泣的骆驼》,也是《撒哈拉的故事》全书最动人、最催人泪下的一个章节。无论故事的情节人物是三毛的亲身经历还是杜撰,都无法掩盖三毛作为一位作家的魅力。她写了鲁迅曾写过的“看客”,沙伊达是一位了不起的伟大女性,她热爱自己的民族与国家,但却被自己的族人看作异类,甚至残忍地践踏摧毁。在一个愚昧的国度,文明的建立异常之艰辛,流血和牺牲是通往文明的必经之路。殖民主义迟早会过去,但无知的暴民,要花多少年才能建设?
沙伊达曾问三毛这里如何吸引她,三毛说:“这儿有什么吸引我?天高地阔、烈日、风暴、孤寂的生活有欢喜,有悲伤,连这些无知的人,我对他们一样有爱有恨,混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