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年轻,应该对人生无所畏惧
夏日午后愈显得悠长,到了雨季,阴冷水气缠绵不清。
老李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吹着口哨,有条不紊,慢条斯理自得其乐地穿行于那一条长长的工业路,只为了和路上的妇女搭讪,有时也和漂亮的小姑娘搭讪,但总落得个不好的结局。
一个中年妇女大声尖叫起来:你个老不死的,看我不打死你。
浅浅的天蓝色,如同清晨初醒的天空,这蓝色使老李蠢蠢欲动,他走到中年妇女的身边,对着她吹了口气,他自得地说,快来追我啊,他露出一贯阴险的笑容,邪恶的眼神,他决然相信她不会追上去。
这时中年妇女略有迟疑,在老李的万般挑衅下,她恶狠狠地拉起小卖部旁停放的自行车,一个劲地追赶着老李。
她想打他的心思已经接近沸腾。
老李在阳光下面微微眯起眼睛,中年妇女把他按倒在地上,时不时地拍打着他的脸,一脸漠然地辱骂他,他动惮不得,只好乖乖服从,默默无言。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在许多人看来。
中年妇女要他发誓,以后再不得干这样的事,他说,可以。
那天他穿蓝白条圆领汗衫,旧棉裤子,夹趾拖鞋,短短平头,表面看起来敦敦实实,暗地里一肚子坏水,五官不艳美,眼神却令人难忘,讲话慢腾腾,略有些颓唐。
老李在附近的工厂里上班,他被中年妇女打骂的事传到了厂里,人们三三两两便取笑他,很久之后,再说起这件事,他仍满口胡言乱语地说,以后不敢了。
像个孩子,有时还有一种憨憨的傻气。
他之后便再也没有穿便衣,持续不断地穿着厂里发的工衣,虽然没有任何人要求他每天都穿,他像是着了魔似的,生活此刻呈现出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是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吧,旁人说。
他的快乐都是来自于人们的取笑,他认为重要的事情是每天有人去挑逗他。
老李咧着嘴巴,放肆大笑,他头发很少,异常油腻,每天如此,炎热的夏日,风很大,吹过来一阵阵异味,和他聊天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散开了。
来,来,我们一起组队打游戏,老李招呼那个拉货的小伙子过来,他是个健壮沉默年轻的男子,他们时常一起打游戏,老李你别看他傻里傻气,但是打游戏打得极好了,这是他唯一骄傲的地方。
主管这时站在老李的身后,他全然不知,拉货的小伙子咳了一声,他仍未察觉,低着头满世界里只有游戏,置身游戏之中,内心有一种入定般安宁。
他是个倒霉的人,每次玩游戏都会被逮住,他会忽略种种细节,哪怕他觉得万无一失了,亦会被抓住。
被罚了钱,之后越罚越多,只有痛苦和流血才能让他平息。
你猜不透他是个怎样的人,厂里的人说,他才不傻呢,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时候眼睛会细细地眯起来,这样的人真是骚气,他一直这样,惨不忍睹的憔悴。
他不和厂里的人计较,他说他是个有见识的人,不和普通人一般见识,那时他清醒得无可救药,很多人说他是个嘴炮子,永远说不出一句正儿八经的话,分不清真假。
天空中冰冷的雨滴打在老李的身上,他快速地穿进车间里,模糊不清的笑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女孩,她是新来的员工,他笑笑地看她,很平淡的一个白天,认真和沉迷。
你是否喜欢她,一个大姐问他。
他沉沦在闷热空旷的车间里,微微颤抖着,那时他竟然如此沉默不语,发出寂寞的声音。
时间太短促,不会喜欢,老李漫不经心地说。
人们乐呵呵地笑起来,这是无聊工作后的一丝丝谈资。
他的短发凌乱而油腻,脸上因为失水干燥,裸露着细小的碎皮宵。他想念那个女孩,很想,保持沉默,变得无所适从。
二十七岁,活的过于着急,年纪也变得模糊不定,这是现实,确凿,真实,残酷。
无尽孤凉,需要感情,无法得到。
老李是一个面目浑浊的成年男人,他觉得有一个喜欢的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所思所想,那日,清冷的车间空气令人振奋,他去厂门外买了一瓶饮料,递给那个女孩,顺便摸了下那个女孩的手,想象了很久的温暖瞬间,突然出现了,脸上如花般幸福。
女孩温柔宜人,眉目端正,穿连衣裙和小白鞋。无修饰中分线直发,头发浓密漆黑充满生机。
她还年轻,对人生没有什么畏惧。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习惯和陌生人说话,有时候会和一些蓬头垢面的年轻男子一起胡吃海喝,甚至于整夜未归。
或者换个角度来说,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喜欢钱和男人,工作不积极,她觉得有了男人就有了一切,老李亦喜欢她,她对老李没有好感,但是老李比其他男人更舍得为她花钱。
女孩有事没事便跟着老李,点滴细微的事物都会让老李对心动容,心里充满激荡,他追寻感情,渴望得到感情。
你喜欢她?年轻拉货男子问老李。
她只适合做小老婆,帮我捶捶背还是不错的。女孩每个中午都会给老李捶背,喜欢打打闹闹,老李时常摸女孩的手,她的手长的细腻。
老李喜欢给她买衣服,对她百般顺从,女孩充满叛逆之心,他们的世界美好的似乎并不真实,老李如此,女孩亦是。
很多时候她会漂亮的无懈可击,厂里的男人多数为单身,每天营营役役的生活,都是为了找到女朋友,他们亦会围在女孩身边转。
她单薄,稚嫩的手,被许多人摸过,老李似乎有些嫉妒,也反抗不得,女孩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姑娘,三两下就把他搞定了。
女孩不停地换着约会对象,那天他和一个神色淡漠的男人去看电影,那种喧嚣却寂静的感觉,女孩说很美,他们坐在影院里,时不时吹进一股空荡荡的冷风,深夜显得空寂,女孩那一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确定自己一整夜和这个男人待在同一空间里。
她的心里一点一点地静下来,第二天中午,她没有去给老李捶背,她非常寂静,眼睛眨都不眨,一直盯着那片光亮,大部分时间默默无言。
下午两点五十分,他递了辞职信,这件事厂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说她要去上海了。
她是个天生灵敏的人,心里已有直觉和掌握,老李问她,我们可以结婚吗?这样,我可以去上海找你。
她说,可以。
冠冕堂皇面面俱到的言语,当然不够真实,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厂门口那一刻,没有人去送她,包括老李,灰蓝色天空漂浮大团灰白色云朵,一半光亮,一半阴暗。
老李心里清楚地知道,他给不了她未来,何况她还怀孕了,这是老李所不能容忍的。
很久之后,老李亦会想起那段光阴来,有些模糊,但女孩给她捶背的动作却令他难忘,他低头看她,眼睛露出机敏微笑。
老李的生活仍然浑浑噩噩,他仍时不时地偷偷瞄看厂里的其他女孩,人们厌恶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有一副恶心的嘴脸,会不经意地去触碰别人的身体。
他又被打了,那是一个午后时间。一堆人围了起来,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告诉她妈妈,说老李想要非礼她,他眼睛充满血丝,心跳得剧烈,落魄潦倒。
她们兴奋得难以自禁,周围没有任何嘈杂,围观的人都散去了,老李坐在地上,头痛欲裂,心神不定,他无法改变这样的生活。
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叹了口气说。
老李是读过大学的,多多少少算是有点文化,他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变得孤立无援,颠沛流离和精神抑郁,努力工作,想填补内心空洞,厂里的人说他傻里傻气,处处为难他,他不知道要如何生活。
起初他安分守已,一心想要挣钱,但是好像他都没有出路,密密麻麻的言语,嘲笑让他触目惊心。
他想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之中,未果,他没有选择,他痛苦不堪。
二十五岁,曾被打败。
那时,生活呈现出富足,安稳,有余裕的自由和悠闲。爱情事业双丰收,那年,他在北京,开了自己的公司,有车有房,鲜花,烛台,欢声笑语……
后来生意失败了,女朋友也跟着别人跑了,他的生活一丝丝,一缕缕地颓丧起来,生活跌到了低谷,公司里冷清开敞,空荡荡的,亮着一盏淡白日光灯。
他无法动弹,感觉窒息,听说欠了不少钱,至今仍没有还清。
他从北京来到了广州,之后选择在广州的一处消费不高的工业区落脚,之后便来到了这个厂里,他没有往日里的风光,不关心一切,人们都说他是疯了。
心里要承受的东西多了,就会对世界失去兴趣,老李说。
他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一年,两年,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知道自己将要如何生活,憋闷浑浊的空气里,老李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幸福依旧冠冕堂皇,异常遥远。
他也知道,但未来依然可期,他要坚持。
人们又时常会提起那个女孩,老李用很微弱的语气说,她和他之前的女朋友长得很像,不关乎外表,她的神情,动作,说话的方式都像,很久没有这种轻松自在的感觉。
他是个被爱情伤的很深的,郁郁不得志的男人。
我选择来到这里,也不过因着一种宿命。
那段时间里,老李努力工作,他很快升了职,他认为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手上有钱,至于爱情,他想都不敢想了。
厂里的人多半做不长久,来了一波又走一波,对于老李之前的事迹大都不知晓,只有少数人会知道,但都忘掉了。
老李穿黑色衬衣,留短发,衣着讲究。
天真无邪,如同幼童,他说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此刻,他坐在靠窗位置,漫无边际观望,他还年轻,对人生仍然有太多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