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断尾
——我们会在某些时刻因机缘巧合忆起前生来世,万不可过分贪恋且需倍加小心。
(一)
“你是谁?”
“我是你啊!”
“那我又是谁?”
“世间万相皆心生,踏碎无明业本空...”
“谁?”梦中呓语的我小腿遽然一抖坠入无尽深渊,不知会在何时醒来,却清晰的知道此刻是被梦魇住了。
眼前急速向上冲的画面重现着我这短暂的一生,终加速度的落了地,这地软弹的像皮糖一般,未等切实的感受到这份疼痛,便被弹得立起身来,面前立着一位青面赤发之人,不!这绝不是人!是只恐怖的恶鬼!我怎么掉进了地府之中,这恶鬼拿着锁链不断地向我靠近,我疯狂地抽打着自己,虽没有疼痛感袭来却仍无法醒来。
“莫怕...莫怕...我是带你往生去...”声音雄浑震耳。
“我不去!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因为知道是梦所以即使害怕仍敢拒绝。
但这梦此刻已由不得我肆意涂改,在他的引路下在六道轮回之门前止住脚步,记得入睡前我正在颂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此刻尽力去回忆经文,希望借此驱散恶灵,却怎也记不起经中内容。
“佛陀不是说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吗?如来不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吗?如来之法不是万相皆由因缘和合而生?因缘散尽而灭吗?为何如今我还要入这轮回之道?为何我被接引进了地府之中?”即使我早已无数次在脑海里幻想过死亡后的场景,如今却仍显得那样慌张。
“既然佛说了那么多,那此刻你又为何慌张?并不是我接引你而来,是你自己来的找到了这里,这地狱的每一处都是你的心造...包括我...一千个人便有一千个地狱一千个我...”青面鬼虽然笑了,但这笑容不属于尘世间,自然没有一丝温度,我们最终在畜生之门停下脚步,。
“我因何而死?”
“万法皆心生;心死万法空;空亦非寂灭;回转尘世中;”
“什么意思?”
青面鬼笑笑不语。
“这是我的来生吗?请问来生我该做牛或是猪?来偿还上一世的业债?”其实我早料到自己死后会来地狱,轮转畜生之道,但若真的能做一只鹰或自由的鸟也是不错的选择,只要不再世为人便好。
“不可说,你最怕什么?”他玩笑的语气问。
“我最怕…”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耳边便传来“窸窸窣窣嘁嘁喳喳”的声音。“咕啊…吱吱…咕啊…”这声音有实质的效果,是通过耳膜的震动接收,这梦也许已经醒了。却不知什么时候被窝里钻进了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那皮肤是如此的细腻光滑,让我如痴如醉,赤条条的身子挨着我的肌肤不停摩挲,现有的触觉信息显示至少左右各有一位裸女,梦不是醒来了吗?怎么还有一个如此醉人的春梦未断,这梦的感觉如此真实,体温透过肌肤导入我的血液,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但即使这是个如此美妙诱人的春梦我想也该击碎,可没曾想又被这春梦魇住,无法睁眼,身体不听使唤,想来是昨夜那几片安眠药的后劲儿太大,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挪动一点身体,贴在左侧那个暖暖的肉体,她把头塞进我的怀中,暗暗使劲儿想要把我拱走,我便任由她拱着我的身体,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睁眼。
我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了一条大通铺上,好多赤身男女躺在一起,我有些羞愧,梦中的自己怎会如此的下流龌龊。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听不大清说些什么。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终于睁开了眼,昏暗的环境中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张开了眼,睡了许久怎么还是黑天,又闭上眼,梦中的我,饿时爬不远就能喝到新鲜的奶水,冷时爬不远就有滑嫩而散发着温度的肉体,就是这身体不大听使唤,其他的一切还好,我甚至想在这梦里一直睡去。
我希望天快些亮起,或是梦里的景象再真实些,我想要看看那些在梦中与我朝夕与共的女子容颜,按照以往的春梦经验看,虽然女子五官并不能清晰留下印象,但总能留下一种世间难寻的朦胧之美,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穿上了薄薄的纱衣,她们变的有些拘谨,我也和她们有了些距离,即使还睡在一起却无法再享受肌肤相亲,但仍能感受到那份温柔。
已经忘记了是第几次睁眼,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这黑夜何时才能过去,不过黑暗之中我好像拥有了一点儿视觉和听觉,周边嘁嘁喳喳的声音让我心烦,我喜静不愿继续安逸在这嘈杂的梦境,好容易睁开的双眼这次绝不会轻易合上,我想要站起身来,却四肢无力,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向我靠近,我有些害怕,记得房间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的。
它轻轻的把头探过来,经它一拱我竟成功的站了起来,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眼前这毛绒绒的头凑过来嗅我,两粒黑豆似的眼睛,这如墨的黑眸不属于人类,该是生灵特有的眼睛,又尖又长的嘴在我敏感又柔软的身体上不停摩挲。
“吱吱吱吱…”应该是在和我对话。
我终于缓过神儿来,面前整个身影纳入眼帘,这庞然大物不是一只巨大的老鼠吗?我全身的鼠毛炸起,我一直最见不得这恶心的东西,一看到就感觉浑身难受,再看周围一群小老鼠依偎在我身边,本该昏厥过去的我此刻却偏偏清醒无比,我的身体不停痉挛着,我急忙用那还不灵活的四肢蹒跚到黑暗的角落。
“这一定还是个梦!”心里想着,可这脚底的触感是如此真实,我怎会投胎成一只老鼠呢?而又偏偏是这专偷吃粮食又恶心人的灰老鼠…
我再不敢睁开双眼,生怕看到这让人作呕的场景,连呼吸都觉得恶心,原本我以为的梦,睁开眼却如此不堪,我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那一刻起我开始绝食并离群索居,但与周围也仅仅几步之遥而已,呼吸着他们的呼吸,蜷缩在他们的领地,我放声大哭起来,却听得刺耳的“吱…”。刚露出一点儿声响我便急忙止住了哭泣,这声音让我不敢放声痛哭,我紧闭的上下眼睑开始发酸发涨,不得不稍微放松,那一丝缝隙中的世界里我看到那只巨鼠的尾巴,粗糙的白皮肉色尾巴已经脱了些毛,想必它的年龄应该不小,已饱经沧桑,我紧紧贴着洞中泥土,勇敢地睁开双眼,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看着周围的小鼠争着抢奶,我不停地干呕着,之前喝的居然是鼠奶!难道我该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我做不到啊!为什么此刻的我还有前生的记忆?难道仅仅因为我所造的地狱中忘记了去孟婆那里?我该将这梦继续下去,但此刻已做不到!早知现实如此不堪还不如一直活在梦中,哪怕浑浑噩噩一生也好过清醒后每分每秒的煎熬。
睁开双眼那一刻起,就注定面对现实,面对现实后便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那只大鼠再没有靠近过我,更不关心我的死活,不过周围的小鼠仍不时主动向我靠过来,我用脚使劲地踹她们,可无论怎么踹她们也不生气,仍非要和我依偎在一起,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强忍着灵魂的震颤与她们继续肌肤相亲,我还是不敢睁眼,睁眼会看到自己紧紧攥着的粉嫩肉爪,这肉爪一点也不可爱,若我选择活下去总有一天这肉色爪子会进行偷盗的行为。
身旁的小鼠应该是有些痒 不停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尽量缩着被它摩擦的部位,幻想着自己何时才能饿死,死对老鼠来说该是最好的结局,我选择把自己饿死,可若是不选择饿死的话那我的命运大概会是怎样的呢?
也许被像我前生一样的人踩烂,或被铁锹拍死,或钻进铁笼,或被电猫电死,或被药死或被夹子夹断脖颈,或被猫叼走,或被猫头鹰抓走,或被大蛇吞下…我还听自己的同学说过另一种死法,他父亲是个“捕鼠达人”经常烧一大壶开水,顺着老鼠洞浇灌进去,看着被烫的已经蜕了皮的一家仓惶出逃,出来一个踩死一个,直到消灭一个家族才心满意足的回屋炫耀,花样死法还真多,不过谁让我是一只老鼠呢,其实被猫或猫头鹰抓走的话我的鼠生还有点价值,死在人的手里不过是件玩具而已,最终被抛尸垃圾堆里,想着想着我睡着了…
(二)
再次醒来看着自己粉嫩的肉爪好生欢喜,周围的伙伴如此亲切,这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可现在肚子好饿,无暇陪她们玩耍,一个大跳坠进鼠群,正在熟睡的它们被蓦然惊醒,四下逃窜,发现是我后又群起攻之,我因还未进食没力气搏斗,被它们几个一顿胖揍。
这泥土的芬芳真让我心旷神怡,虽然空着肚子却仍旧精力充沛,没一会儿洞口发黑,应该是被什么堵住了洞口,我们生来胆小,一点异样就需警觉起来,再一会儿硕大的鼠头探了进来,太好了!是母亲安全的归来,我们都知道每次出洞都有丧命的可能,此刻再看到母亲简直激动的无法言喻,母亲回来就有奶水吃了。
母亲一躺下我们就争先恐后的向前,我实在太饿谁挤我就咬谁,吃饱后才让出最好的位置,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灌进敏感的鼻腔,洞里还是灰蒙蒙的,但任何角落都能被这天赐的黑眸看清,母亲的尾巴断了!只剩半截,我好心疼围着血迹未干的尾巴转来转去,母亲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举动,起身用那颗鼠头轻轻拱着我的身体,仿佛是说不碍事的,我想要问她怎么弄的,却无法清楚表达,不停”吱吱...”的叫着,她自然不懂,我们所有的交流几乎都是通过“吱吱吱吱…”的叫声,这几种叫声简单易懂,无非求救、预警、求偶、交配、打架…,不同的音调便代表着不同的涵义。祖先没有定下交流或表达关心的复杂音调,我只能用那种类似临死前的悲鸣来表示关心,不过好在母亲安全回来,不然我们都将饿死,算上我,这一窝共六个,是个吉利的数字,希望我们都能顺利长大。
接下来的两天内母亲没有外出,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也借此机会养伤,我从未见过父亲,兴许是抛下了我们,兴许是被哪只野猫猎杀或人类铁鞋的踩踏,管他呢?有母亲就够了。
我喜欢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鼠毛软软的,靠在一起很舒服,而母亲的毛有些偏硬,所以我们只有在吃奶的时候和她最亲,不过她也刻意离我们远远的,故意想把这份情感淡化,是在害怕些什么呢?
又过了一段日子,我们长得飞快,还没怎么享受耍闹的时光就要开始学习生存之道,生存的第一步就是安全出洞,我们躲在母亲的身后,跟着她慢慢朝洞口爬去,由于都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此刻内心满是激动,我兴奋的想要直冲出去仰望澄澈的蓝天,碍于母亲堵在身前,窄窄的地道仅能容纳一鼠前行,我因为吃得多长得大,整个身子肉嘟嘟圆滚滚的,所以紧跟在母亲身后,做第一个出洞的小鼠,母亲左顾右盼后飞快地蹿出洞口,眼前豁然开朗,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母亲的断尾上,我沉沉地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蓄势待发准备冲出,四肢刚使劲就瞧见母亲急速地跑回来,吓得我们掉头就往回跑,窝里顿时尘土四起,一股泥土味儿冲进鼻腔,回到深处却久久未等到母亲归来,它只是在洞口不断地进进出出,不像是遇到危险,这是我们的第一堂课:警觉性。
我们必须时刻小心外界的危险,多次确认危险消除后才能放心出洞,几次折返后终于不见了母亲,应该是确定安全后跑到了远处,我学着母亲机敏的模样,沿着洞口探头探脑,几进几出终于远离了这个黑黑的洞穴。
“哇!万里无云万里天!阳光有些刺眼,空气太过清新…我醉了!原来新鲜的空气与无垠的美景也饱含着酒意...”心中虽有无限感慨却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要像母亲那样躲到阴暗的角落或罅缝之中,不可对蓝天阳光过分贪恋,因为外面的世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暗潮涌动。
出来后我才知道鼠窝安在一农户的谷仓内,母亲盗洞在此便可衣食无忧,我和母亲躲在阴暗的角落等着它们,没一会儿我们便聚到一起,开心又幸福,出来后母亲对我们倒也并不严加管束,任由我们东跑西蹿,我和三个兄弟跑离了母亲的视线,到了另一间仓房,里面好多涨得快要裂开的麻袋,正赶上近来牙痒的不行,便合伙把这些袋子咬破看看里面盛的何物,尖锐的小牙很容易就磨破了袋子的一角,黄黄粉面状的东西露出来,我用那粉色的肉爪捧了一捧尝了一口,感觉比奶水还要好吃。
“吱吱吱…”叫过来兄弟一起享受,我们吃的很饱更有力气,老三则在一旁又发现了晶莹的长粒状食物,尝了一口味道也是不错,我们决定把所有的袋子全部咬破,看看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食物,选出最好吃的一种来。
“哗啦啦…咚咚…”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通知我们赶快逃命,急忙转进墙角地面的罅缝之中,进来了一个两足生灵,身上没什么毛发却好像被什么裹住了一般,东翻西找最终在仓库柜子的抽屉里,一个精致漂亮的蓝色金属笼被他拿在手上。还自言自语道:“这他妈耗子太多了,家里的猫白养,一个耗子也不见它抓,还没办法下药…”他凑近过来蹲下又骂道:“这他妈死耗子!好好的袋子又磕坏了…”
危险解除后我们继续工作,慢慢颇感枯燥便回去寻母亲,母亲已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我们几个便先回了洞中,洞里空空如也,左等右等也不见它们归来,只能默默为她们祈祷,一会儿的功夫听到洞口“吱吱…”的叫声,我第一个冲出去,见母亲她们安全归来开心的直转圈,并未注意到什么时候那个蓝色的笼子被放在了谷仓之内...
只听得“喵~~…”一声催命的叫声我们轰隆隆地钻进洞中,洞里又被弄得尘土飞扬,自那日起母亲不再给予奶水,我们也学会了觅食,何况出门即有饭吃。但我们几个小鼠正处贪玩时期喜欢乱跑,因此没少受到惊吓。
一次在仓房阴暗处掐架,我因为长得最胖它们不敢惹我,便做这场决斗的裁判,顺便帮忙放哨,老大老三像两头牛一样退的老远,然后猛撞在一起撕咬,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所以自然不会存在拼个你死我活的心理,但火气上来难免有时不知轻重,因为恼怒和疼痛“吱吱…”的乱叫了起来,我想叮嘱他们不要乱叫,但没有这种交流的音调,眼看着老三要战胜老大,我也跟着激动地叫了起来。
天黑了,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本就并不明亮的天,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地下的罅缝中就多了三只小鼠,我因为胖差点躲闪不及被那只黑白相间的花猫按在原地,偷袭失败的它只能愤怒的用爪子在罅缝之中勾来勾去,几次都险些刮到了我软软白白的肚皮,我怕的要死不敢喘气,生怕因肚皮的起伏被它的利爪勾出安全区。
等了好久这猫爪才离开,它走了吗?我们谁也不敢探头确认,蜷缩的身子又酸又疼,却还是不敢有一丝动作,多希望此刻母亲在我们身边,它一定会帮我们赶走这讨厌的花猫,可母亲并不知道我们此刻的处境。
这时间该回家了,总不能一辈子缩在这狭小的空间之内,我们有个最大的优点,记性差,老大率先冲了出去,接着是我最后是老三,追逐打闹着在那户人家门口大摇大摆跑过,这就是我的生活,无忧虑的童年中充满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未知的危险。
(三)
距母亲第一次带我们出洞已过去半月有余,我们长得飞快,虽不时会遭遇危险但每天都能安全的共聚一堂,你依偎着我我依偎着你,互相抱着搂着睡在一起,那个刷着蓝漆的精致笼子关上过几次,我过去确认都是我不熟悉的鼠,后来也在路边见到了它们的尸体,不过这对我的生活毫无影响,从不认为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在我头上。
我们现在都能“自食其力”,母亲也不再管教,甚至允许单独出行,这窝小鼠就一个小妹,所以只有它有资格跟着母亲,我们生存的意义不像人类那样复杂,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着,不让鼠族绝后,或者根本算不上意义和使命,是说不清的法则力量。
我现在还小暂不考虑繁衍的问题,但这好日子不会太久了,继续成长这个小窝是无法容下我们所有鼠的,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自立门户。
我很少吃谷仓的玉米,仓房里有细食,我们几个总是不畏艰险地跑去那里,那儿的罅缝是道天然的屏障,但我最近要控制食量,罅缝如今已经对我圆鼓鼓的身躯生出厌烦,几次逃命都刮伤了皮毛。
因为贪恋阳光的温暖我常独自跑出谷仓,在远处发现一堆烂柴,粗细长短的柴互相交错满是缝隙,形成天然的避难屏障,有些缝隙处还有温暖的阳光洒下,我跳上去又滚下来…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成功,太阳已快要落山,还留着大半个金灿灿的“圆钵”,落日的余晖斜洒下来,不仅落在柴堆也巧落在我的小脑袋上,这场景太过神圣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前爪合十礼佛状感恩赋予我的这条生命,但我知道这样的安逸不可贪得,夜幕落下更是危险,直接跳下高高的柴堆,“噗通”的一声闷响,身上的肉是最好的护具,迈着急切的小碎步儿逃遁回去,到了洞口又有些害怕,今日回来的太晚极有可能被母亲责罚(所谓责罚就是粗暴的撕咬,虽不至于受伤但的确很疼),早知道刚刚不如祈祷回来不要挨揍。
蹑手蹑脚的往里爬,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一直爬到洞底都没敢将身体挺直,花白肚皮下的茸毛粘的满是黄土,它们居然在睡觉!没人关心我!我一个大跳飞身进去,却忘了收劲儿撞到上面的“土墙”被弹回后重重拍入鼠堆,“噗通”一声后只听得“轰隆隆….”大家四散而去,以为有了危险,只有自己在疼痛中“稳如泰山”,我忘了,自己已经长大,成长来的太快以至于我还无法时刻适应。
不知为何母亲今夜并未归来,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这个群里除了母亲没谁敢动我,但也可能是个坏消息,我想要询问那个总能跟在母亲身后的五妹,却不知如何交流,不过看她刚刚还能安然入睡的样子应该并无大事发生,我每次都躺在中间,和大家挤一挤又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我深知对刚刚那神圣的地方不该有过多留恋,可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我不得不去,每天我都要抽些时间去看日落,母亲自那次不归家后就成了习惯,经常几天夜不归宿,我们渐渐也习惯了新的生活模式,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继续的幸福下去,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本没有资格尽情的沐浴这温暖的阳光。
我的身躯日益庞大,极容易成为狩猎目标,所以行动必须万分小心,前几日我在烂柴堆前的杨树上发现了一只猫头鹰的身影,因为它在白天视力不好,我才能继续安心欣赏落日。这暖暖的阳光照在毛皮上我竟昏睡过去,这甜甜的梦还未开始便猛然醒来,安逸对鼠来说就意味着死亡,那鹰像箭一样向我俯冲而来,我匆忙转身逃窜,脑袋不小心划到了尖锐的枝杈,但并不敢因此有丝毫的停顿继续向深处遁去,它扑了空,恶狠狠地抓走了一块儿朽木,那不幸的朽木代我死去,头顶有水滴落下,顺着眼睛脸颊滑到须子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我甩了甩头不敢再出去,不过那雾蒙蒙的星河仍可顺着缝隙窥见,夜晚便不显无聊。
可万不能因贪图安逸而失去本能的警惕。
我在这烂柴堆过了一夜,赏了一夜的星辰,这是我第一次在外留宿,怕大家担心一大早就忙跑回去,母亲不在,老六也不在…
啊!想起来了,两天前我亲眼见到老六被那只花猫肆意蹂躏后撕咬吃掉,在我的记忆中它还没有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我轻轻地靠过去,又补了一觉。
每天的生活充实快乐又惊险刺激,五妹找了个别家的鼠搬了出去,家里仅剩下我们兄弟四个相依为命,如今我们都已学会了生存的本领,母亲再没有回来过,或是另挖了新穴哺育下一代或是不幸出了事情,但这与我无关,我能做的仅是尽力保护自己而已,仓房的细料好吃,但自从那个罅缝无法容身后我便再也没有到过那里,我们四个现在也总是单独行动,聚在一起目标太大,我和老三安于现状,洞口的粗粮能填饱肚子就行,老大老二因为贪嘴还经常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早晚那个仓房会成为它们的坟墓。
它们爱结交朋友,总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的穿梭在谷仓或草堆之中,那日还恰巧碰见了老大,领着一个青涩的小鼠,钻进了稻草堆缝隙的深处,应该是做些我不该深入幻想的美妙之事,我替他祈祷,祈祷那草堆里没有危险。
想来过段时间我们就该自立门户了,老大有了属于它的配偶,原本我们该把这个洞让给它,但老三不想走,我也不想走,盗洞是一项既废体力又要技术的活谁也不愿做,我们就在家硬着头皮继续住下去,有了家庭的老大和老二虽然希望把我们撵走,但我和老三一直是家中最壮的两只鼠,而我那额头上的伤疤还带着一丝凶悍,吹嘘说那是与鹰搏斗留下的勋章。
后来老大老二常在窝里胡乱的发脾气,但我和老三根本不理他们,其实我有些过意不去,老大连孩子都有了,虽还没出生但此刻比我更迫切的需要这个家,奈何老三不走我也不能走,最终无奈的老大决定在一旁掘洞造家,仅剩老二一鼠更不敢叫嚣,也默默的在一旁掘洞,老家就这样被我和老三用不要脸的精神与健硕的体魄强占了下来。
老大老二明显因为第一次挖洞没有经验,洞道挖的又窄又慢,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件趣事,在一旁监工它们挖洞,不过洞还没挖完老二就突然不见了,接连几天不见它的身影了,希望它是放弃了这个洞另寻新的住处了吧,一定是这样。
看老大的洞已经挖好我也有些手痒,沿着老二的洞继续向下探索,挖好后我在这个新窝住了一夜,听到外面“吱吱吱吱…”熟悉的叫声,老二回来了!回来的可真及时!居然还带了一大家子回来,原来是去娘家接老婆孩子去了。我难以想象这接亲的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赶紧给它们腾出地方,老二的脖子不正常的歪着,压根不用正眼看我,但还是欣然住进了我挖好的洞里,不久老大的一家也生了,一下这谷仓变得好热闹,直到被那只花猫发现后它也常来凑这热闹。
我们的出行不得不愈加小心,我经常在窝里踹老三,它有些太过佛系,也不向老大老二学习,非和我死磕到底,谷仓周围都是些“胭脂俗粉”,我瞧不上眼自然往远处跑,山上那种有野性美的我又驾驭不了,但还是幻想找个山上的来共度余生,我是最肥的那个,决定到时候把老三咬出去,强迫它为我们的爱巢腾让位置。
一日外出,那个许久未去的柴堆突然唤醒了我的记忆,蹑手蹑脚地潜过去,观察很久确定没有危险后我急蹿过去,巧遇一只短嘴圆耳,毛发柔顺,圆滚滚的鼠不停地向上跳,这滑稽的场景让我颇觉尴尬,原来每次自己上去的时候如此狼狈!不过我们两个怎么长得如此相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这神圣的地方它又是如何发现的?暗暗感觉也许她能理解我的世界。
不过它知不知道这儿有只凶残的鹰在猎食?带着诸多的疑问我率先她跳了上去,鼠头朝下深情的望着她,那一对儿漆黑的眼眸,姣好的面容,丰腴的体态...我彻底沦陷了!
她因为刚刚在我面前的滑稽动作此刻羞赧忸怩起来,我把长尾巴给她,她一口咬住,她的牙太尖了,我强忍疼痛把它拉上来,在那个我过去礼佛的位置发现了她身上的鼠毛,想来是我走后她便一直守在这里,看日落?礼佛?等我?一定是等我!
我兴奋的转圈圈,让她先躲进空隙深处,用自己那锋利的牙齿啃咬烂木,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暗处羞涩深情望着我的她,越发起劲儿,没一会儿就咬出了够两鼠容身的地方。我“吱吱吱吱…”的唤她过来,我们紧挨着趴在这里等待日落,因为那只恼人的猫头鹰不在,我们也放松了一丝聊天的警惕,不过其实我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接下来的对话是通过她“吱吱吱吱…”的叫声意淫幻想出来的。
“你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我吱吱问道;
“那日,我见你在这里看夕阳,落日的余晖洒在你的头顶,就连那圆圆的小耳朵都变得通透,我沉浸在这幸福的画面中,但不敢出现在你面前,因为我看到了树上的鹰,它随时准备猎杀我们。”
“那现在你怎么又敢出现在我面前了?”吱吱吱吱的继续叫唤着。
“一日我见你昏睡在夕阳下,慌张的我只能大声叫喊!没唤醒你却叫醒了那鹰,直奔你飞去,我吓得不忍直视,却见到它抓了根烂木落在另一棵树上,我知道它不离开你无法出来,便大胆地跑出去,有意在它眼皮下晃来晃去,终于引走了它,最终在一个树洞逃脱了它的追捕。”吱吱吱吱…
“你….”我几乎感动的快要落泪。
“第二天我跑去那里找你,却发现里面的血迹,以为你终归还是未能逃脱的了宿命的安排,便学你的样子每天向落日祈祷,祈祷你不要出事,发誓再遇到你自己一定要大胆的说出希望和你在一起…”吱吱吱吱,她的叫声有些微弱。
“可那日之后你再也没有来过,这落日便成了我所有的寄托…”
我感动的不知如何表达,轻轻的碰上她的嘴,她那性感的小胡须让我难以自拔,说真的当场我就想负责任的与她交媾,强忍着那份生理上的冲动终究没那样去做,面前的她如此天真纯洁怎容得我去玷污,这美妙的时刻我该留着,留到永恒的幻想中,我知道许多美好的向往一旦付诸实践,紧接而来就是淡淡的失望。
那一刻起我们双双坠入爱河,她没我幸运,是个孤儿,父母早亡,兄弟姐妹也全都失散,我本想要带它回家,可害怕老三那个讨厌的家伙生歹心,便先送她回去,回家后与老三大打出手,鼻青脸肿的老三最终决定背井离乡另觅新所,老三有思想不在附近安家,不过那蓝色笼子外站着的是歪脖子老二吧,笼子里是它的孩子吧,可怜的孩子,希望你能不受酷刑蹂躏便死去。
翌日我把她领来,却见到一人拎壶开水向谷仓走去,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们只好返回她的家中,怎能让她见到如此残忍的场面,夜晚我魂不守舍地跑回来,它们两个太没经验了,那洞口因为少了谷物的遮挡暴露了出来,所以现在里面满满的水也并不意外,而母亲挖的洞在墙角极不易被发现而幸免于难,我祈祷那人来时这两家都正外出觅食吧。
虽然这个家现在很危险,但我还是决定继续住下来,希望等着它们回来,又不知它们到底是谁,我和她恋爱了,却并未同居,我们两个属于异地恋,虽然每次见面的路上都危机四伏,但总好过共赴黄泉,路上的危险也正成就着我们这段纯洁而又不知明天在哪的伟大爱情,那鹰还在树尖,但我们并未因此害怕,每一个晴天都能看到两只圆滚滚的鼠相互依偎,双手合十向那能融化宽恕一切的夕阳礼拜,借此洗脱我们彼此身上的罪恶,可又不知罪从何来?难道出生就是原罪?
每日依依不舍的分别都叫我万分期待着下次重逢,却又害怕明天的到来,我怕,怕她在那里等来一片空虚,怕我在那里等来一阵寂寞,这鹰是我们伟大爱情的见证者,若在某一天我再也等不来她的身影便让这鹰饱餐一顿,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知道若有一天她等不到了我,会怎样…
如今我只有她了,老大老二一家不知是搬走了还是那日便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五妹再也没有回来过,老三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想哭,虽然我有了她,知道不该继续留恋过去,但每次回来都感觉冷清,睡觉时再也没有暖暖的依靠,只能不停地蜷缩自己的身体。
那日丢了魂儿的我跑去仓房,地面的裂缝真小,难以想象我们当时是如何钻进去的,对我来说短短数月,对老四来说却有一生那么长,我尝了尝袋子里的细料,味道变了,也许味道没变是我变了,也许一切都变了。
这就是我为鼠的一生,我不可能不去接受,对于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从未逃避,心想即使逃避也仍迷在痛苦的局中,还不去坦然面对。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慌乱的在开门瞬间逃走,踩着那人的鞋子跑了出去,门口的人应该是被吓了一跳,嘴里操着一口脏话。
“哎呦我艹!这他妈大耗子…”
急速奔走时那匆匆一瞥,我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因他而刹足脚步,他正开门要出来,见到我的身影直接吓得跳起来,我不是有意吓他,也未因他的反感和恐惧而逃走,他强忍着作呕的感觉盯着我。
“你是谁?”他见我如此大胆便开口问道,但那问讯的语气中夹杂着厌恶之感。
“我是你啊!”眼前这个人明明是我啊,我仿佛照镜子一般欣赏面前的少年。
“那我又是谁?”没想到他居然能与我对话,对于他这个问题我需要好好想想再作答。
我想起来那场要赶赴的约会,晚霞氤氲的夕阳,柔情似水的她...
只见那少年突然向我跑来大喊:“别!….”
阴影笼罩下来,我扭头先看到了一双军绿色的胶鞋,那双鞋的主人正是面露凶残的父亲,手中高举着铁锹,接着我听到胸腔肋骨断裂的声音,也听到头骨碎裂的声响,因为太胖所以这些声音并不清脆,闷闷的,接下来我见到地上有些抽搐的自己,这一击力道太大,皮肉都已炸裂开来,脏腑不小心随着鲜血流了出来,我甚至连“吱吱”的叫声都未曾唤出,只有那尾巴还有些抽搐,那轻轻抖动的老鼠尾想要把整个发扁变形的污秽身体拖走,去某个地方对某些约定做个交代,不过这结局倒是不错,还未来得及感受到身体的疼痛鼠生便已消亡,不过我这为鼠一生到底毫无意义啊。
我看着略显兴奋的父亲对他幽幽地说道:“刚刚您亲手杀了我啊…”
漆黑的夜,锁好房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把枕边的安眠药随意倒在掌心几片,温水服下,随手翻开昨夜用来静心的《金刚经》,不知不觉终于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