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鬼李叔 - 草稿

李叔是出了名的烟鬼。他后半辈子遇到的倒霉事几乎都跟他爱抽烟脱不了关系。

九十年代初，五十多岁的李叔在一家火工品厂上班，他人长得精神，又高又胖，皮肤还很白，喜欢跟人说笑。

那时候李叔虽然也住单身公寓，但他跟那些未婚的单身青年和已婚回不了家的单职工都不一样。

他是这家火工品厂抓生产的一线领导。官不算大，但县官不如现管。一个车间，三个工段，大大小小的人事调动都得经他点头签字后才作数。

找李叔办事的人排起了长队。李叔也是个极其爽快的人，从不端着架子，有约必赴。

李叔每天下了班比上班时候还要忙，饭局酒局牌局不断。他也好喝酒好打牌，特别是好抽烟，走到哪都烟不离手。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叔有了对烟比寻常人更痴更深的瘾。

这瘾一上来，李叔就会心发慌，胸发闷，紧接着左右手叠在一起不断地相互搓着，焦燥不安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心神不宁地在原地打转转。

但李叔不会学手底下那些让他瞧不上眼的同事 ，随便在厂区的草丛里掐上一把狗尾草，一根接一根地含在嘴巴里，叼了来叼了去的糊弄自个儿。

他大小算是个领导嘛，手里摸不到烟就从办公桌上抓过来一支钢笔，呷几口浓茶，写几个字，用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冲淡他对尼古丁浓浓的思恋之苦。

有人会说想抽烟是多大点事嘛，瘾上来了就抽上几口呗，一口气气抽上半包整包的也成啊，李叔这样的人物还能缺了烟不成?

那是大家不知道，李叔所在的单位是从事易燃易爆危险品生产的特种行业，有着严格的烟火管理制度。制度上明文规定所有人进入厂区一律严禁携带烟火。

当然再严的制度都禁锢不了一颗瘾君子的心。

总有人怀着侥幸心理铤而走险。胆子小点的就一个人单独行动，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钻进哪个少人去的防爆墙后面，背过身猫着腰飞快地点燃一支烟，把嘴凑上去狠吸上三大口，然后摁灭烟头扔进荒草丛里。也有人躲进单位澡堂子里，迅速插上门，一屁股坐在换鞋凳上，二郎腿翘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神仙般地吞云吐雾，淋浴水会被开到最大，抽剩下的烟头冲进下水道里不留下一丝证据。胆子大点的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整包的烟跟变戏法似的从某个树洞或砖墙缝里面变出来。一伙人围成一个圈或站着或蹲下去边扯淡边抽烟，很惬意，也很放松。不远处肯定会有专人放风，一旦发现“敌情"就会装模做样儿的咳嗽上一两声儿，就跟地下党人与组织联络员对暗号似的，但他们之间总会配合的相当默契。

李叔第一次马失前蹄估计是因为他那天没查看黄历，且一个人单独行动，没叫上同伴，也没找人放风，结果他被消防部门执勤的领导带着一众手下寻着烟味儿给堵在了工区路边的厕所里。

也怪李叔运气不好，又赶上安全宣传月，他被竖立成反安全的典型人物，受到了撤职停岗，留厂查看，递交了认真深刻的检讨书并虚心接受罚款1000元等等一系列的严厉处分。

第一次出事后，李叔就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了，工资降了，权力没了。从前跟在他屁股后面使劲讨好他奉承的人也都没影了。

李叔像霜打了的茄子，整日低着头走路，见人也不开玩笑打招呼了，脸上没了笑容。

可是，不久之后李叔又出事了，距离上一次出事时间仅隔了不到一年。

这第二次出事的经过很荒唐，连李叔自己也想不明白。

上班前他已经检查过身上的衣服口袋了，结果他一只脚刚迈进厂子大门就被眼尖的保安一把拽住了胳膊，危险品又一次从烟鬼的屁股兜里给搜了出来。罪魁祸首是几毛钱一个的，很不起眼的打火机。

这一次后果很严重。新帐旧帐一起算，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他给领导说尽了好话，还差点给人跪下了，才幸免未被开除厂籍。

结果是工作的饭碗保住了，人却被调派去清扫大院，清理旱厕，拖运工作垃圾等又脏又累拿钱又少，但凡是个身体没毛病腿脚利落的人都不愿去干的苦差事。

大小会议上，李叔的名字成了领导们口中不断重复批评的对象，全厂所有员工引以为戒的反面教材。

更雪上加霜的是各种会议结束之后新的会议文件出来了，李叔被扣罚了一年多的奖金。

那时候奖金比工资高。这样一来相当于每个月只发给李叔最基本的生活费。

李叔上有老母，下有两个正念书的儿子，老婆一个人打理着几亩薄田，日常花销都还指着他呢。这下一家人的生活保障都成了问题。

第二次出事之后，很多人见了李叔老远就绕道走，真像躲瘟神似的，生怕是管他来借钱的。

也难怪别人势利。几千人的大厂子像李叔这样不长记性，两次违规犯禁的人还真没几个。背地里一些人开始喊李叔叫烟鬼。

李叔没敢把自己的真实状况跟家里人提。他自己悄悄省了一年多的早餐和晚饭，天天中午白开水煮挂面，生吃一两个绿辣子或者就上半截青葱哄哄胃。

在当时李叔有一句让人印象很深刻的口头禅:饭吃多了真浪费，烟抽少了活受罪。

李叔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同情的人少，多得是冷嘲热讽的，打趣看笑话的人最多。

一时间李叔的名气更大了，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的那种。私底下大家都喊他烟鬼。

烟鬼整个人精神跨塌了，萎靡不振。他夜里躺下坐起，坐起又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烟比白天抽得更厉害了。

他时常举着一根烟正抽着抽着睡着了，醒来时床单枕套上全是被烟灰烫破的大大小小的洞。

也有好心人劝说烟鬼，还抽哪，您?都这样了，还不赶快把烟给戒了。

可烟鬼心里像是憋着火窝着气，低着头，闭着眼，狠抽，烟瘾较之前更大更凶了。

后来，他连最便宜的烟也买不起了，便跑去很远的郊外买回来旱烟叶子，拿了单位里过期了的旧报纸给自己卷纸烟抽。

这样的苦日子熬了两年，烟鬼退休了。

大家都以为他从此后回到乡下能过上烟不离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神仙日子。

没想到两年后很多人又在单位附近的菜市场看到了烟鬼。

烟鬼当起了菜农。

他身边停放着整车新鲜的疏菜，有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蒜苗，蘑菇，香菜……等，全是烟鬼自己亲手种的。

烟鬼和一些老熟人开着玩笑，热情地打着招呼，佛仿又回到了他当领导的时候。

有人给他递烟，说，没约束了，好好抽!

烟鬼又摇头又摆手，戒了，戒了，真不抽了。

哟嗬，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恐怕所有人都要问了。

这老烟鬼抽了一辈子烟，又闯了那么多的祸，临退休了还想有人给他送包烟呢，怎么一回乡下说戒就戒了呢?

原来这戒烟前面还是有故事的。

退休回家才小半年的烟鬼又闯了祸了。冬天村上娶媳妇，他被分派去一户人家的后院里帮厨烧热水。中途烧着烧着烟鬼的烟瘾又上来了，他没憋住跑出去拿喜烟了。这时候炉灶里的火苗扑出来引燃了半个厨房。幸好那天村里过事人多，大伙七手八脚的灭了火，才免去一场灾祸。

这件事之后，烟鬼完全是变了个人。他听着老婆的一句叫骂声“烟鬼，死外面去"，一头扎进了离村庄很远的菜园子里。

他给自己搭了一窝棚，带了几件衣服，一床旧棉被，又一个人过起了生活。老婆和儿子怎么请他都请不回去，这才有了烟鬼后来种菜卖菜的故事。

很多人说烟鬼是被自己老婆的一嗓子“烟鬼”给骂醒的。

醒来后的烟鬼把心一横，再大的瘾都给它戒了。

戒了烟的烟鬼再也不会因为不下地干活，整日扛个旱烟袋被人喊做“烟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