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打水人
开春后,在去店里的路上,我时时会遇见一群这样的打水种菜的人。他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无论男女,都脚蹬小三轮,身后的车斗里,也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塑料桶。他们整个早晨,都来回穿梭在河边和菜地间。
这些老年人,除了城中村里的,其他的几乎全部来自农村。固守着传统观念的他们,因隔代孙的原因,不得不住在城里。他们的所谓的“家”,就在小河的附近。
早晨,东方刚白,夜色始退,桥头下的红绿灯,也持续地闪着黄色而又柔和的光。小城,依然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空荡荡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了一辆或者再一辆的脚蹬三轮车,这是城市的打水人开始劳作了。
他们会趁着路上人少车少的时间段,去给“地里”的农作物送水。当然,除了有一点小小的自卑,更多的是他们继承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勤劳本性。
三轮车爬桥下桥,塑料桶满着的,有时候看着真是艰难。如果赶巧,碰上早起的路人,都会给他们搭把手,而路人也因此会收到他们一声卑微而真诚的谢谢。而如果老人蹬起车来轻松,他的车斗里,十有八九都是一些空着的塑料桶,那么,他一准是来这河边灌水浇菜的。
我到店里去,也常常是天不明就在路上了,是故这样的老人我几乎都认识。有时候,和她们互动的一个笑容,就会驱走因黑夜带来的凝重,让自己的脚步会轻快不少。
有时候,我在桥上停一会,就能很清楚地看清取水处的老人。打滑的泥土,让他们上坡下坡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尤其是下到低处,弯下僵直的身子,一手扶着桶,一手拿着塑料水舀子费劲地去舀水的时候,像极了以前父亲的身影。因此,在他们面前,我也就有了一种做儿女的愧疚和思念。
几年前,父亲还在的时候,老家院子里,种了许多菜。每天早晨,他会趁村里人少,也是这样去排水沟里灌水,唯恐让村人看见,戏说他的财迷,让姐姐们看见,絮叨他的任性。
每次回家,我会假装高兴地带回许多菜,常常是吃不完,去送人。这样做,只为了也让父亲高兴。
曾经一个阶段,也不明白,吃的喝的都花不完,好好享福就是了,为什么依然和土地去打交道,难道负重了几十年的背还不够疼吗?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也一步步在老人的路上走,自然也明白了他们的做法:在老一辈的血液里,传承着土地的因子,它已经变成了生命中的信仰。老人们就如同时刻向日的葵花,离开土地,他们就看不到生活的方向。
我能想象到,这些曾经和土地朝夕相处的农人,来到城里后的茫然以及发现身边也有土地时的惊喜。是以,他们的一些零零碎碎的空闲,才让城市里的暂时闲置地,树林和河沟地里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以及建筑物之间的废弃空隙,变成了点滴的菜地。有时候是二三十棵绿豆,几墩地瓜,或者仅仅是一株自己还得找地方爬蔓的番瓜。
当城里的年轻人去踏野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丛绿汪汪的蔬菜时,青春的活力,常常让他们会怀着好奇,然后去一探究竟。可是,当他们到了近前,发现藤根下有一个刚刚浇过水的小水洼,然后惊奇地去四下里打量时,也许很快就会发现一位刚刚走了不远的老人,就是刚才她帮着推水车的老奶奶,至此才知道,这棵已经结了几个小果实的植物,不光有主人,还是一棵被精心照料着的“植物宠儿”。
眼下,正是吃青菜的时候。我家店门前,是一个自发形成的小早市。早晨傍晚的,常常有老人来卖菜。他们的菜摊很简单,有时候是几把生菜,菠菜,又或者是嫩嫩的还带着一丝甜头的小葱,都是水汪汪的翠绿,绿的让人摘不下眼来,因此,他们的菜也卖的很快。
早晨,我和家人喜欢下一把面条,打上两个鸡蛋,水开后再放上一把早晨刚买来的青菜。如此吃食,虽然简单,但我私下里觉得,新鲜健康的青菜,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最健康的吃法。只有这样,青菜里的维生素,才能最大程度地被人体吸收。
这些新鲜的蔬菜,好多就是来自我前边提到的那些犄角旮旯的土地。而主人,就是这一群脚蹬三轮车拉水浇地的城市农人。
去千里之外住了几天,吃惯了家乡新鲜蔬菜的肠胃,某一天忽然被饭桌上一盘玉米粒的清香诱惑到了。当我终于在那个清晨,站在异地的这个小摊位前时,面前的新鲜蔬菜和一张朴实的带着些许沧桑的农家笑脸,实实在在又打动了我,让我想起了小城里那一群天天见面的桥头打水人。一时之间,这异乡的地方,也有了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