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不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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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周五这天，木子生日。
当天一早，木子便接到父亲的来电，让她今天下了课就早点回家。具体原因并没有多说，更没有问起木子的生活。只在电话挂断前，犹犹豫豫问她，如她这般年纪小女孩，会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
沉寂多年的心，听到父亲这句话，竟然有些雀跃。
自从七岁那年，父母离婚，她跟了父亲。往后的生日，便没人提起。父亲总是很忙，有时候匆匆回来，也是仓促的交代几句，又匆匆走了。
如今，父亲突然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是不是代表着父亲记得了今天是她生日！
刚放学，木子便压不住愉悦的心情，步伐冲冲地往父亲发的地点赶去。
木子与父亲并不住在一起。莫约在年幼的木子，开始学着自己照顾好自己时，她的父亲开始经常性不回家。
久而久之，父亲卧室里本就空荡荡的衣柜里，属于他的衣物慢慢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件衣物都拿完时，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木子刚上初中。
父亲对她说，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可他似乎忘了，在很多年前，木子就已经学会了照顾好自己。
他还说，这个房子里，承载了太多让他觉得不堪的回忆。他不决心要逃离这个形似牢笼的房子。
但让木子觉得讽刺的是，他转身就握着另一个女人的手，买了另一处“牢笼”。
这个事实，木子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其实对于父亲，木子早已经心灰意冷。但是她却不敢说自己内心深处没有产生过幻想。
二
父亲如今住的地方，离木子的学校只相差两个公交站。
可今天，却是木子第一次来。
她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站在门前，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摁响了门铃。
等待的几秒里，是无声的寂静。
很快门开了，是一个白净可爱的小女孩。
木子看着女孩与自己几分相似的脸，瞬间感觉血液倒流。手脚冰凉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
女孩只是匆匆看了木子一眼，很快地转过头对着屋内喊：“爸爸，有个大姐姐来了！”说完，蹦跶着离开了。
只留下面色有些苍白的木子站在门外。
木子后悔了，她就不应该来的！
就在木子打算转身离去时，一个微胖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许久未见的父亲，身上系着一条碎花围裙。木子突然眼眶发红，她快速垂下头。
她从未吃过父亲用心煮的饭菜。
眼前打理干净清爽的父亲，木子竟感觉十分陌生。她依旧垂下头，瓮声叫了声“爸”。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脚步微微侧着，抬手示意木子进屋。
“先进来，不用换鞋。”
木子掩盖眼底的失落，默默地换上鞋。然后神情淡漠地跟在父亲身后，如外来者一般，闯进了父亲的家。
三
漫长的晚餐，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万般难耐中，木子所期待的蛋糕终于呈了上来。在看到蛋糕的样式后，木子的嘴角终于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桌上的蛋糕，是她说的口味。
手里的蜡烛还没有插上，木子的父亲突然开口，话语严肃。
开始，木子内心虽然无比紧张，但还能面带笑意听着。很快，父亲的话让她如坠冰窟。父亲的嘴一直在动，可最后具体在说什么，木子已经听不清了。
在父亲说出，“今天是我宝贝女儿12岁生日……”的那一刻，她耳朵猛然响起一阵嗡鸣。突然心脏猛地收紧，使得眼泪夺眶而出。
慌乱中带着巨大的震惊。
木子难以置信，她不敢细想自己听到得！
12岁生日！？宝贝女儿！？
还有这个蛋糕！难道不是……
所以，这十年来，父亲的日夜不归家，口中所谓的忙，都是忙着另一个……
最终，所有的期盼都已经落幕！
木子刚将蛋糕狠狠摔在地上，紧接而来的一道清脆声响起。
木子歪着被打偏的头，泪水滑过红肿的脸颊，无声地砸在地面上。
木子说完最后一句话，毫不犹豫夺门而出。
四
木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这里，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小区楼下。
抬头望着一片漆黑的窗户，一股茫然笼罩心头。
原本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渐渐模糊了双眼。原本还隐约可见的家，这下全看不见了。
木子在楼底下坐了很久，久到小区高楼里零散发光的灯也熄灭了。
突然，天空下起了小雨。
木子抬起脸，任由细小的雨珠，轻柔滑过红肿的脸颊。给她的感觉，就好似一双清凉的手在安抚她的伤痛。
可这样，木子越发不想回那个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渐渐地，雨越下越大，落在皮肤上会泛起阵阵麻痛。
突然，木子看到了远处始终亮起的灯，想起手机在关机前，没来得及回的信息。
最终，她鼓起勇气站起有些僵硬的身子，拖着漂浮的脚步，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五
木子又一次站在门外。她按响门铃，然后等待着屋内的人给她开门。
然而这次，几乎是在她摁下铃声的那一刻，大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向阳，带着满目焦急。
在看到门外的木子时，他脸上的不安随即换成了心疼。
向阳原本有许多要问，可是他现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木子现在的状态就如一块细碎的玻璃，向阳的动作很轻，试探性地拉过木子的手，很冰。
一进门，他便快速弯腰拿出一双粉色全新的拖鞋，小心翼翼递到木子脚边。向阳温柔地抬起木子的脚，为她脱去沉重的鞋子，再用一旁的纸巾擦干脚上的水，最后才套上拖鞋。
当木向阳温热的手掌附上脚面时，木子原本空洞无神的眼里突然闪烁了一下。
木子缓缓低下头，呆滞的目光渐渐聚集，她看到昏黄的入户灯，暖暖的洒在向阳的发顶，因此，向阳乌黑的短发披上了金黄的光晕。
就像，太阳耀眼的光芒。
向阳在这一刻，就好像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束阳光。
六
向阳是知道木子今天去了哪里。
看到木子如今的样子，也不打算多问，轻推着她进了浴室。
刚转身，看到从侧屋出来的刘姨，手里还拿着一套崭新的粉色睡衣。
等到木子穿着合身的睡衣出来时，客厅里只剩向阳坐在沙发上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姜茶。
向阳看到木子从浴室出来，齐腰的长发不断滴着水。他大步走到木子面前，将手里干净的毛巾包在她的头发上，然后拉着木子坐到沙发，又将姜汤递到她面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最后站在木子身旁默默地帮她擦拭头发。
木子品了一口热茶，侧头，用嘶哑的嗓音问：“刘姨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这个姜茶的味道，只有刘姨能熬出来。
“不是！刘姨她还没有睡，所以就顺道起来看看。”
刘姨，是向阳父母在多年前专门请来照顾向阳的阿姨。
在木子的父亲，无数个不归家的日日夜夜里，都是刘姨在默默无声地照顾她。
当然，还有向阳。
七
向阳从小身体就不好，他的父母又总是忙于工作。很多时候他们会因为，谁得留在家中照顾向阳这个问题，而发生剧烈争吵。
每当这个时候，小小的向阳总会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坐在大门外，歪着圆圆的脑袋安安静静地看夕阳。
每天趴在窗户等候父亲的木子，一眼就看到了失落的向阳。她将家中仅有的零食全揣进口袋里，匆匆跑出门，然后默默坐到向阳旁边。
久而久之，只要向阳家发出争吵声，住在隔壁家的木子听到后，就会揣上为数不多的零食出门。后面是自己涂涂抹抹的小画册，再者是分享学校里她认为有趣的事情。
向阳因为身体的原因，小学期间，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请假在家。所以，当木子每次讲到学校里的事，向阳总会歪着脑袋，听得入神。
那个时候，木子的父母已经离婚。所以，比起向阳，木子其实更需要陪伴。在很多时候，就算向阳被爸妈叫进去了，木子也依然坐在向阳的家门口，那里有从向阳家里透出温暖的光。有的时候，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一家人嬉笑打闹的愉悦声。
有一段时间，木子都是坐在这个位置，一直等到她那个满身酒气的父亲下班回来。
突然某一天，刘姨出现了。
木子不再需要坐在门口，她可以坐在餐桌上，和向阳一起吃着温热的饭菜。
木子一直觉得，是向阳温柔着她，陪伴着她。但是向阳却觉得，他们之间不存在谁陪谁，他们更像两个相似的灵魂，彼此紧靠着温暖对方。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向阳看着出神良久的木子，忍不住出声。同时指尖不断拨弄着她半干的发顶，眼神中充满了宠溺。
“在想，遇见你，真好！”
木子嘴角上扬，轻声回。
十七岁的木子，有向阳，真好！
木子心想。
八
原以为，生活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持续下去。
直到高考前夕，向阳接到他远在国外的父亲电话。
从他父亲口中得知，向阳的母亲因病离世了。
同时，他父亲也安排好了向阳在国外就读的学校，这样方便向阳在国外治疗。
向阳当然是不愿意的，他的病虽是遗传，但已经很久没再复发了。
何况，他已经和木子约好考哪所学校。
但是，他终究得去送他母亲最后一程！
最后，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出国，是两人分离的开始。
向阳出国后，就没有再回来。
那个暑假，无论木子打多少个电话，都始终联系不到向阳。
好几次打通了电话，可还来不及说话，电话就突然被挂断了。
茫茫人海，木子仿佛失去了方向。
她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向阳。
直到整个暑假结束，直到又一个开学。
木子终于等来向阳的消息。
向阳在电话那头承诺，等他完成学业，就回来一直陪着木子。
两个人虽然都心有不舍，但很快，又开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他们每天都彼此相互分享，大到课题研究，小到身边的琐事，就如彼此每日都陪伴在对方身边。
九
可木子不知道，急着追赶学业的向阳，开始频繁性的生病。
再又一次倒下的向阳，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突然感到惶恐不安。
随着时间推移，这份不安逐渐加强，他甚至想要抛下所有，只要可以暂时留在木子身边。
而木子依旧在为彼此的未来努力，她习惯性在密集学习的缝隙中，跟向阳分享自己日常。很多时候，她喜欢在文字上描绘他们未来的小家。
向阳不回信息，那基本都是在实验室里。
这一点，木子知道。
向阳也总会提前告诉木子大概时间。
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向阳时常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有时候在上课，有时候在半夜，突然得让木子抓不住规律。
这种患得患失，把握不住的感觉，让木子十分不安。
木子突然很想去找向阳，细算下来，她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向阳。
飞机落地后，木子就迫不及待扑进向阳的怀里。
向阳被木子撞了满怀，身子不由往后踉跄了两步。
站定后，他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木子。
“你骗人，你在国外根本没有好好吃饭。”
埋在向阳宽厚羽绒服下的木子，带着重重的鼻音闷声说完，手忍不住地隔着毛衣轻轻抚着向阳清瘦许多的背部。
向阳咽下喉腔的苦涩，用以往的语气打趣道，“你倒是没瘦，腰上的肉肉都藏不住了。”
向阳的手，隔着大衣，捏起木子腰间的软肉。
木子当即抬起头，脸颊还有未干的泪痕，皱着通红的鼻子，旧佯装生气，“这说明什么？说明刘姨养的好！谁让你......”
后面的话，木子没有说出口，但是彼此都懂。
向阳自动忽略木子后面想说的话，轻笑着抬手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眼底满是温柔。
“好啦好啦！好不容易来一趟，带你去吃好吃的！”
木子听到向阳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想起网上说的，这个国家就是“美食荒漠”，而向阳也曾不止一次跟她抱怨。这回，她总算要亲身体验了。
木子挂着笑意，对着向阳抬了抬下巴，“那我可真迫不及待了。”
十
木子到来的时光里，他们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但始终没有冲破最后一道防线，好几次向阳都是在最后时刻，翻过身努力克制住自己。木子不解，向阳也只是转过身紧紧的抱着她，然后在她耳边低语，她的这份美好，他要等到结婚的那晚。
木子听不出向阳言语中的哀伤，心里想的全是他们以后携手幸福的画面。
白天向阳带着木子去各个景点打卡，晚上木子给向阳做他喜爱的中式美食。
相处的时光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木子回国的那天。再多的不舍，也还是要分别。
离开前的一晚，向阳的情绪变得异常焦躁，他抱着木子亲的凶狠。就在木子以为向阳会忍不住进行下一步时，向阳却突然停下来了。他整个人埋在她怀里失声痛哭。哭声压抑且无助，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遍一遍重复地叫着木子的名字。
起初，木子以为向阳是舍不得分开。后面，木子知道，向阳肯定有事不愿意说。
木子紧紧回抱着向阳，他每叫一次名字，她就回应一声，手掌不停地轻抚他的背。
她哭着说：“向阳，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怀里的向阳没有回应，抱着木子，哭得歇斯底里。
平静下来的向阳，一言不发。通红的双眼就这样深情地望着木子，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全被他化为浅浅一笑。嘴上说着没事，指尖一次次地描绘着木子的脸，就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
十一
木子回国已有一个多月。
手机的对话界面，始终停留在回国的第二天，向阳草草发来他要进实验组的信息。
后面不论木子发了多少信息，都没有得到对方的回信。
直到两个多月后的清晨，她收到一封异国他乡的信。
信的内容很长，木子只看了前半截，后半截的字，因为眼眶已被泪水盛满变得模糊不清。
木子发了疯般，要去找向阳。
但是，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向阳。
她的向阳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她心中的太阳。
木子将自己关了起来，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跟外界交流。
木子的行为，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无疑就是想随着向阳离开。
是刘姨，一次又次在阻拦。
木子突然明白，向阳为什么选择最后让刘姨将信交给她。
向阳是知道木子不会辜负他最后的嘱托，因为他了解她。
向阳也相信木子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刘姨，是他们两个，唯一的牵挂。
（完）
